第85章 雀啼(三)

南山有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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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轻从座位上站起来。她也穿着红衣,红得如凝了血般,若说这里其他的女子是风花雪月下的丹华柳色,那楼轻一定是风马萧萧的关外沙场上最寂寥最明亮的星。

    她眉英目亮,步伐稳重,冲我一步一步走来,眸间全是大义凛然嫉恶如仇的杀气。

    大殿中的那些人都有了看好戏的笑意,他们认为楼轻铁定能让我出丑。

    我见楼轻丝毫不掩饰对我的厌恶,心里还有些雀跃和期待。我不怕明刀明枪,最怕软刀子,那些对你笑脸相迎的人却拿着一把刀抵在你的后背,让你选择信任,让你无力抵抗。

    我虽然欣赏她,但我一大把年纪还要来上学堂,全是拜楼轻所赐,对她我绝不会手软。

    比武台上,仙界的风变得有些凌厉,像是回荡在悬崖上的风。唳唳鹤声,隆隆鼓鸣,我与楼轻相对拱手,算是敬过。

    我看着她严肃而认真的面孔,笑吟吟地说:“师姐一定要手下留情啊,我不会打架的。”

    楼轻哼声笑了笑:“不会打,就等着挨打吧。”说完她挥拳向我冲了过来。

    千沉教过我一招制敌的功夫,我看到她胳膊抬起后留着的空档,便飞身迎上去,这一招就是拼得快,谁最快谁就能赢。我瞬时就擒住楼轻的胳膊。她似乎没能反应过来,在得知我没闪躲反而迎上攻击的时候,她明显愣了一下。便这一下却也够了,我用着巧劲,狠狠地将她摔到地上。

    观战的人都瞪大了双眼,连楼轻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躺在地上,微微皱着眉,大概是因为疼,但是双目却很茫然,对现在的情况有些不知所措。

    我放开她,退了好几步对她拱手,笑道:“师姐,承让了。”

    尽管围观的都是仙界的人,但他们见楼轻这副狼狈的样子,竟然也笑出了声。

    我知道这会彻彻底底激怒楼轻,心中有一点小小的愧疚,为自己方才的傲慢。我只是想跟她比武,但并不想让她出丑。并不是所有事都要分个输赢,就比如楼轻刚刚那一拳,力道就很厚实,而我只是耍了一点小小的花招。

    我以为楼轻会扑过来咬我,因为她那愤怒的表情真是恨不得把我撕烂似的。可在下一刻,她就忍了所有的怒,抿着唇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比武台。

    我不禁笑了声,觉得楼轻甚有意思。至少她比刚才说话的两个仙子讨人喜欢。

    我冲着建武神君灿然一笑,双手抱拳躬身,极为欠揍地喊了声:“师父。”

    自此,我便真正入了建武门下。

    翌日建武神君就怕我和楼轻之间会有嫌隙,亲自带我去见了楼轻,他希望我们能做好朋友。

    真是可笑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仙族和魔族能做朋友的。但建武神君是认识我父君的,若让我父君知道我没为天魔两族和平共处的大业添砖加瓦,他肯定会拔光我的雀毛。

    我很珍惜我的羽毛。

    建武神君说:“阿轻啊,这是鬼弃魔君的女儿九羲,以后你们就是同门了,你们要和谐相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点明我的身份,但楼轻不是多嘴之人,应该也不会将我的身份放在心上。我还是担忧她会去跟我父君打小报告,想来跟她面上打好关系也是有必要的,我鞠躬说:“以后请师姐多多指教。”

    可楼轻没有要领情的样子,哼了几声就走,并不打算搭理我。

    我跟她之间的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我对楼轻是千防万防,总觉得她会跳出来暗算我,可这人看上去光明磊落得过分,怎么都不像放冷箭的小人。直到那天,她将战书递到我的面前,才知道楼轻不是过分,而是非常过分。

    我接下战书的那一刻当真愣得不行,楼轻将我的那招用得极为熟练,轻轻松松就把我掀翻了。

    真挺疼的。

    真的。

    楼轻这招出其不意,让我半晌没站起来。她利落的红衣在仙风中没有缥缈之意,仿佛那些清静无为的自在与她毫无关系,她只适合在沙场,带着一腔热血,书下这一世的丰功伟业。

    是敌人,我和她终究会是敌人。这是我在被她撂翻之后唯一的念头。

    可在下一刻,她却向我伸出了手。我看着她伸出的手,愕然了很久很久,却在不经意间笑了出来。就那么一刻,我觉得好像天界也没有那么招人厌烦。

    她将我拉起来,然后冷着眸子说:“你是一个好的对手,但我不会输给你。以后在战场上,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我挑眉,笑道:“那你以后被我打的时候,也千万不要哭。”

    她伸手锤了一下我的肩头。我“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却在这时候看见楼轻唇勾起了不易察觉的笑。

    我说:“你笑起来真好看。”

    楼轻不屑于再理我,只说:“滚。”

    真是无情无义,打完就翻脸不认账。

    我莫名的心情很好,可总有人见不得我心情好。

    天界有两位公主,长公主离华,二公主云舒,这两位恰恰是我前几日在建武宫殿中见到的两位女子。我与楼轻刚刚打完,便见从绰约的花影中妙步走出两人,正是离华和云舒。看来这两位刚刚就在观战了。

    离华今日还穿着金线红袍,那袍子唯有穿到她身上才显得合适。只是离华虽然笑得温婉,可眉目间不自觉流露的威严也是掩不住的,比起云舒,她显得不可侵犯而且咄咄逼人。

    云舒更小家碧玉一些,有些娇蛮的脾性,却不显任何威胁,比起离华,她更好相处一些。当然,只是对天界的人来说好相处,对于我这样的大怪物,跟谁都不好相处。

    云舒的巧眸在我身上沾染的尘土和仙云上转了一圈,立刻就噙了笑,说:“瞧瞧,人总有知道天高地厚的时候。”

    离华笑说:“只是小比试而已,上次阿轻不也输给了九姑娘么?”

    云舒又说:“若不是她耍一下小伎俩,怎么可能会赢?”

    啧,这可不对了,刚才楼轻也是用得我的小伎俩,这单单说我,可有点双标了。我刚想出口辩驳,便听在一旁的楼轻冷冷地开口道:“兵不厌诈,只要能打赢,什么招式都是好招式。”

    云舒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楼轻会为我说话,其实我也没想到。云舒怒道:“你有没有搞错,本公主在帮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楼轻说:“我没有什么态度,你们两个人想说话就到一边儿说去,絮絮叨叨听着烦。”

    楼轻捡起比武前被她放下的银梨穿云枪,然后转向了我,她说话的语气很僵硬,似乎很少对人说这两个字。她说:“再见。”

    说完她就离开了,她似乎不太愿意跟离华和云舒呆在一起。

    离华看着楼轻离去的背影,脸上有了些笑容,但我看不出她的笑意。云舒则彻底怒了,冲离华道:“真是无法无天了!仗着有建武神君撑腰,她都敢说这样的话了!长姐,你也不管管她。”

    离华说:“阿轻只是心直口快,兴许只是这时候不太想跟人说话。”

    我嘿嘿笑了声,瞧着离华和云舒,贱贱道:“那我也不妨碍你们两位絮叨,先行告退了。”

    云舒瞪着眼说:“你!九羲,你别以为建武神君让你过了入门比试,本公主就会放过你。魔界的人不好好在你们魔界呆着,跑到我们天界来做什么。”

    “你搞清楚,不是我要来,是你们天界的人请我来的。”我说,“而且我想到哪就到哪,用不着你来作主。”

    云舒这顶大的小姐脾气,就是被惯出来的,需要调/教。

    大概云舒从未受过这般待遇,瞬间就发了怒,冲我喊道:“好啊,本公主今日就让你明白,这里到底是谁作主!”

    她拈起手指,周身浮动着橙黄色的光芒,仙气腾腾升起,看样子是要同我打一架了。我心里异常雀跃,也好,让我探探这天界公主的实力,为我魔界搜集点情报回去。

    “云舒,别冲动。”离华出口劝道,却没有出手。大抵她是希望我们能打起来的。

    云舒哪里听劝,朱唇启,登时就念动法诀。忽然我听见百鸟蜂鸣的声音,从天尽头就飞来一群乌漆漆的黑鸟,如遮天蔽日的乌云,个个红着眼冲我嘶鸣而来。

    这个好,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了。

    我笑吟吟地等着那些鸟飞过来。孔雀王一族对鸟类有特殊的掌控能力,它们不能真正伤害到我,反而会被我反噬。但不得不说云舒的这个法术的确厉害,那些都是食人肉的鸟,这样如潮水般涌来,只晓得来回两圈,就能将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可我还没等到那些鸟飞过来,就见一个白色的影子闪身到我的面前,那时光芒大显,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有一只黑色的鸟儿突破防线,冲着我的眼睛扑来,可那只影子却反身拢住我,仙界的风总有些恨天高的寒意,但那一刻,我觉得是人间四月艳阳天将寒风暖成动人心扉的清风,掺着云中雀好闻的香气,花柳都不及他这般柔情。

    终于那些黑团渐渐散去。

    我听见云舒用几乎变了形的声音喊道:“君禹!”

    若说这天地清霜比那月光都要无暇,那这人的容貌定比那清霜都甚。好像天界的云中雀都抵不过这个人轻轻一笑,离华那般威严的人物在他面前都逊色几分。

    他的眉眼是冷的,不同于楼轻的不近人,他的冷是那种不容别人亵渎的气度,让人不敢靠近,不敢深究。

    这些天我大概见过这个人几面,但都印象不深,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他,发现他真得有些与众不同。

    君禹的脖颈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那是被黑鸟啄伤的痕迹。他捂住伤口,冷眼看着云舒:“同门之间不得私斗,违令者从重处罚。”

    云舒一腔脾气对君禹发不出来,看着他冰冷的神情,云舒气得都快哭了。她狠狠抹了抹泪:“君禹,你不识好歹!”说完,云舒提着袍角气冲冲地跑远了。

    离华恨恨地看了一眼君禹,连忙赶去追云舒。

    君禹松开捂住脖子的手,他手掌上全是血,但伤口却不再流血了。

    他护住了我。

    我从未被天界的人救过,看见他颈上的伤口,我的感觉有些复杂得难言。引我前来的小仙,守宫的天将,楼轻,再加上一个君禹...他们都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我问他:“你为什么救我?你不想我离开这儿?你不怕我学了仙术后,回头赢了你们?”

    云舒和离华刁难我,无非是想让我知难而退,然后离开建武神宫。建武神宫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欢迎我,这样才符合我的认知。可这样的认知似乎快要站不住脚了。

    君禹淡淡地睥了我一眼,然后说:“你若能胜了我们,也是我们无能,怪不得别人。但建武神君既收了你作徒弟,谁也没有权力因此刁难你。”

    “...”我半晌没说出话来。君禹三观正得让我有点惊讶。

    他说:“但你既然已经是神君的徒弟,以后就不得私斗,不准欺压同门。”

    我愣愣地问了他一句:“你这是不是在担心我?”

    “你...”君禹面色一僵,方才的清淡倨傲荡然无存,兴许是被我气的,他的脸色有些红,停了好一会儿,他才拂袖说,“荒唐!你一个女子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说罢,他便不再理我,匆匆离去。我有些担忧他的伤势,毕竟他是为我受得伤,我怎能放任不管呢?

    “我以为你们天界的人表达担忧的方式跟我们不同,才出口问问的。”我说着就赶紧跟上去,追在他背后问,“你的伤疼不疼啊?我有药的,就是有点臭,但是不会留疤,你长得这么好看,留疤就不好了。不是,你别瞪我,我是说你留疤也好看的。”

    “...你别说话了。”

    “行行行,都听你的。”

    君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