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丧礼

水清若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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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坞壁被毁,家庙不保,使族人蒙难,郑氏蒙羞,过咎难辞,愧疚难当,唯有一死……自谓无颜面对地下父兄先人,不葬祖坟,埋骨于嵩山北麓,西望荥阳地,东眺新郑城……平生德疏才薄,不缠尸,不置冥器,殓以常服,不用金玉之饰……”

    这是郑瀚留下来的遗书。

    自刎而亡。

    郑瀚,一介书生,竟然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了结性命,终年四十有九。

    震惊了所有人。

    于郑绥来说,更无异于头顶上的一座大山,瞬间,轰然倒塌。

    发丧,半日的功夫,宅子里全部挂上了白幡,二门外树起了凶门柏历。

    小殓后,郑瀚被安放在正寝南窗下的床榻上,郑绥穿着粗麻丧服伏跪在床榻前,眼泪哗啦地往下落,一直没有停止过,泪眼模糊间,望着仰躺在床榻上的阿耶,闭着眼,安详得好似熟睡了一般,她怎么都不愿意相信,也无法相信,只是颈侧那一道伤口,深而长,狰狞而刺目。

    之后,移于灵堂,当天下午,荥阳那边接到讣告,郑氏族人,无论亲疏,都过来了。

    来往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姻亲故旧,不计其数。

    丧事全权交由乔主薄和焦主薄处理,郑经带着二郎郑纶六郎郑红和儿子阿一守灵哭丧,于灵前答谢前来致奠的亲友。

    因天气渐热,三日后大殓,举行入棺仪式,将郑瀚移入木棺内,人在晋阳的三郎郑绪,接到消息后致仕。快马加鞭,三日内赶上了大殓。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根本没有任何准备。丧葬所用器物,都是临时拼凑的。又因在外面,郑家刚历大难,郑瀚留有遗书,要求薄葬,所以丧事办得很简陋,连油松棺木,都是阮家提供的,灵堂上所放置的冰。也是阮家提供的。

    郑瀚逝世,阮遥来郑宅大哭了一场,回去后就大肆喝酒,醉得不醒人事。

    当世重孝道,临父母丧,不论远近,必来奔。

    眼下大燕和大楚正处于和谈阶段,五郎郑纬和四郎郑纭带着十一娘,五七过后才赶来陈留,同来的。还有二十一郎君以及缙郎诫郎。

    “十娘,先歇一会儿,喝点粥。”辛夷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趴在案几上的郑绥,形容枯槁,额头上的淤青,淡了许多,那日,郑绥初听到恶讯,跑出去时,一跤摔倒,匍匐在地。额头撞在门槛上,立刻肿了一个大包。前三日,郑绥一直跟着大郎和二郎在堂前守灵。跪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

    整个人,一下子形销骨立,颜色憔悴。

    郑绥放下了手中的笔,声音嘶哑,“阿一呢,阿一怎么样了?”

    阿一是承重孙,和他们一样,都是服斩衰,穿不缝边的粗麻丧服,虽年仅六岁,但每逢哭丧,哀恸有如成人,令前来吊唁的亲友,大加赞颂,只是到底年纪小,第三日支撑不住,在灵堂上昏了过去,醒来后,伯母诸葛氏喂阿一喝姜汤,阿一不愿意喝,手脚无力,仍旧让人把他抱去了灵堂。

    直到过了三日,才愿意吃点稀粥,一日两顿,必不肯再多吃,今早又在灵堂上昏了过去。

    辛夷把食盒放在对面的案几上,上前来扶郑绥过去,“小郎已经醒过来了,去了灵堂。”

    “是个孝顺的孩子。”郑绥低声叹了句,更是个早慧的孩子,阿娘去逝时,五兄也只六岁,听外祖母说,五兄替阿娘守孝,一切都按礼制来,不错一丝一毫。

    郑绥低头,瞧着食盒中的粥很浓稠,不由变了脸色,“怎么回事?”

    服斩衰的饮食,有严格的要求,三日内不食,百日以内食粥,朝暮各一溢粟米,相比于前几日的稀粥,这份量绝对超标了。

    “今日五郎主在灵堂下了命令,说毁瘠过礼,必至灭性,灭性为不孝,既然已过了头七,为了大家保重大家的身体,不允许再吃稀粥,后来,诸葛娘子特意把大郎和大娘子叫过去,说是为了阿一小郎的身体,也不能再喝稀粥了。”

    毁瘠,是指守丧期间,悲恸过度,以至于守孝之人身体瘦弱。

    诸葛娘子是指伯母诸葛氏,大郎和大娘子是指郑经和李氏。

    当世重孝道,居丧守孝之礼为世人所遵奉。

    听了辛夷的话,郑绥只吃了小半碗粥,便不肯再吃了。

    由着晨风服侍洗了手,便去了前面的灵堂,升堂的哀乐声响起,又到了一早一晚的升堂哭奠时间,二娘和二姊夫李荣、三娘和三姊夫王奂,都亲自赶来陈留吊丧,除了五兄和四兄还在路上,四位兄长嫂子都在,三嫂张氏第一次回荥阳,因带着三岁的小二郎郑训上路,比三兄郑绪,晚了四天到达。

    灵堂里放了冰砖,寒意阵阵浸人。

    夜色渐临,堂前用竹竿挑起的明旌,随风在空中飘荡,哀乐阵阵响起,司礼在旁边唱念,场面肃穆而又沉痛,灵柩前挂着的画像,脸庞含笑,眉眼间充满慈祥,这画,还是前些日子,郑绥画的。

    然而,音容宛在,斯人已逝。

    望着那张画像,郑绥的眼泪不自禁地流了出来,*天下来,喉咙嘶哑,再也哭不出声来,浑身失去了力气,整个人趴在油松棺木上。

    再次醒过来时,是躺在自己屋子里的床榻上,屋子里油灯一点,光线很是昏暗。

    “熙熙你醒了。”

    “阿姐,”郑绥坐起身,只觉得脑袋有些晕晕沉沉,不甚清明,她明明是在灵堂,什么时候回来了,看了眼旁边的四娘,掀开身上的粗麻被子,“阿姐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守着你,你先前在灵堂里昏了过去,都吓了我们一跳。”

    昏了过去。

    难怪她觉得头不舒服,郑绥伸手扶了扶脑袋。

    一见此,四娘郑纷不由问道:“怎么了,头不舒服?要不去请疾医过来瞧瞧?”

    郑绥摇了摇头,“没有,大约是刚醒过来的缘故。”抬头,瞧着辛夷和晨风站在床尾,外面夜色沉沉,前院的哀乐声,已经停歇了下来,“现在什么时候了?”

    只听晨风回道:“刚过亥正。”

    没料到她昏睡了这么长时间。

    今晚是二兄和三兄守灵,因没有家庙停灵,阿耶要在家中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尔后,出殡葬入嵩山北麓,坟地已经择好,大兄和五叔公亲自去看过,在嵩山北麓的凤凰山山顶,地势极高,眼界极阔,又请风水先生看过,前两日,坟地便已经开始动土。

    正因为在家里的停灵时间较长,头七过后,便分成两班,大兄郑经和六兄郑红一班,二兄郑纶和三兄郑绪一班,轮流守夜。

    “阿姐,我没事了,你先回去歇息。”

    “也好,阿嫂一直担心着你,我还要去告诉阿嫂一声。”

    郑纷话音一落,就瞧见要起身的郑绥,人未站直,就整个人往下栽,郑纷慌地忙伸手扶住郑绥,又有辛夷赶上来帮忙,才不至于让郑绥倒下,“都这样了,你还说你没事,你就躺着,好好歇息,哪都不用去。”说着,也不顾郑绥的挣扎,和辛夷一起,扶着郑绥躺在床榻上,拉上粗麻布盖上。

    只是郑绥却无法安宁,拉着郑纷的手,问道:“阿姐,阿一今晚睡在哪里?”这些日子以来,几位兄长,都住在外面临时搭建的简陋棚屋内,没有回内院住,阿一也跟着大兄一起住,只是今早疾医给阿一瞧病时,说阿一身体虚弱,不能再待在外面受凉了。

    “你放心,晚上的时候,伯母把阿一抱过去了。”

    一听这话,郑绥稍稍放下了心,阿一还是个孩子,她原是打算,不管大兄同不同意,她今晚都得把阿一抱到她这儿来。

    “阿姐,上次我说的,让姊夫那边帮忙找的雕石工匠,现在找到多少人了?”

    “已找到一百多人。”

    一百多人。

    郑绥心里暗忖:郑家的部曲里,原就有些能工巧匠,再加上去阮家韩家借,大约能凑上五百多人,一个月的时间,墓室内的石雕,应该能够来得及完成。

    又听四娘郑纷满是迟疑地问道:“熙熙,这件事,要不要先和大兄说一声?”

    “阿兄怕是已经知道了。”

    “阿兄知道了?”四娘郑纷不信,阿耶遗言里,要求薄葬,郑绥想在墓室里弄上石壁浮雕,大兄应该不可能同意的。

    只听郑绥解释:“要是不知道,过些日子,姊夫的那五千部曲,就不可能允许北上,郑红也不可能调两万部曲赶去嵩山。”

    家中的部曲,大兄在荥阳,调动权肯定在大兄手中,更何况是调去嵩山采石料,另外,还有宗家的五千部曲也不是小数目,如今驻扎在新郑城中的尉迟将军,前几日,也曾来吊唁过,阿兄一定向尉迟将军禀报过此事。

    那五千部曲将运石料北上,郑绥记得,南阳独山有一种石英岩,光泽度很好,所以才特意交待了四姊夫宗君长一声。

    阿耶有遗言,要薄葬,不用金玉为饰。

    她和阿兄自是不能违命,用金玉作陪葬,那么只好用石雕装饰墓壁,在石壁上面雕上《升天图》,盼着,能引领阿耶顺利升天,能早日和阿娘在天上团聚。

    “明日让姊夫过来一趟,我把《升天图》的稿子,交给他。”

    她所画的《升天图》稿子,也快完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