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辞别

欢颜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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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公主府是师霖亲自着人督工所建,处处透着雍容华贵的气息,但又不失雅致,就连公主府内用来铺路的石子也个个圆润剔透。下人大多也是经过精挑细选才招到府上做事,所以整个大公主府内除了大气雅致之外,还透着有条不紊的严肃气息。

    用来招待熟人亲眷的小花厅也布置得十分优雅别致,轩辕初菡眼神反复在一张纸上逡巡,右手的食指反复敲着杯壁,茶香袅袅中她脸上的表情晦暗难辨。

    南宫少卿虽然坐在她对面,看似同样悠闲的品茶,心中却莫名紧张,她手里那张纸正是让轩辕瑾瑜封王的原因。

    “《史书》第九十七章第二篇文章是什么?”轩辕初菡突然发问。

    南宫少卿莫名,却还是乖乖答道:“水之载舟覆舟。”

    “昨日儒学书院程家公子所做的第三首诗的第三句的第三个字是什么?”

    “墨。”南宫少卿回答的很干脆。

    “看来少卿的过目不忘的本事不曾退步啊。”轩辕初菡意有所指地望了他一眼。

    在考他过目不忘的能力?南宫少卿笑容还未来得及在嘴角绽放,刻意被加重的“退步”二字就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他瞬间变了脸色,脸色苍白的颤声问道:“公主这是不相信我?”

    轩辕初菡的脸瞬间转霁,笑得温和无害,道:“少卿想多了,我怎么会不信任你呢!”

    不知为何,从前那么喜欢,那么迷恋的她的笑容,如今看起来有些刺眼。南宫少卿低下头,“南宫家如今离不了大公主的。”所有的承诺、所有的痴心,因为看不到,所以无论你多么信誓旦旦都不会让人放心,只有“利益”二字,最让人放心。

    “少卿多虑了。”轩辕初菡笑得依旧温文尔雅,“这次我去江南调查盐商之行,你陪我去吧。”

    “是。”南宫少卿低眉顺目地应道,突然想起什么般问道:“公主准备什么时候起程?”

    “五天后。”

    “好,我会准备好行李。”

    轩辕初菡望着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南宫少卿,眼神极为复杂。

    眨眼的时间四天已过,京城的事情差不多都交代完了,行李也准备好了,瑾瑜进宫去向竹君辞行。她特意挑了午膳时间去,准备与竹君和初枫吃最后一顿团圆饭。

    竹君不住地往她碗里夹菜,只是眼眶却越来越红,终于忍不住掏出了帕子拭了拭眼角,轩辕初枫更是整个人都要挂在瑾瑜身上,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她,可怜兮兮地问:“三皇姐,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瑾瑜放下筷子,叹口气:“父君和枫儿这般,让我怎么能走得放心?”瑾瑜拍拍初枫已经出落十分俊秀的小脸,“皇姐告诉枫儿一个秘密,枫儿保密好不好?”

    轩辕初枫点点头,瑾瑜揽过他,轻声说:“皇姐只是暂时离开几年,很快就会回来的,皇姐还要出席枫儿的成亲喜宴啊!”

    轩辕初枫红了小脸,竹君擦了擦眼泪,知道她这是再告诉他,她心里有主意,这才放下心来。但是终归是自己膝下长大的,还是舍不得,会担心。

    这时冬枝抱着好几打包打好的行李从走进来,向瑾瑜行礼后,笑道:“主子自从听到公主封王开始,就着手准备这些东西,狐毛大氅、杭绸衣衫、鹿皮靴等等都是主子亲手做的。他一直念叨着西凉那地方又荒凉又寒冷,生怕公主冻着了。还有这一包,是主子亲手做的各种公主爱吃的小点心,公主带到路上吃。”

    这么多东西,都做得这么细致,想必没日没夜地再做。瑾瑜鼻子一酸,望着竹君,故作嗔怒道:“我府里又不缺这些东西,何苦赶这些东西。”

    “我也只能为你做这些了,答应父君,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丛竹君屋子里出来,瑾瑜遥望了一眼那座最宏伟最肃穆的殿宇,毅然踏上了出宫的路。

    轩辕殿内,金碧辉煌,空荡荡的大殿,只有端坐在龙椅上在批奏折的轩辕翊和站在殿门口踮着脚张望的红英。

    轩辕翊看似在认真批阅奏折,只有她知道,她虽然看着奏折上的墨字,却一个字都没读进去。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跑到殿门口对着红英耳语了几句,红英皱了皱眉,回殿里禀报。

    “皇上——”红英脸上闪过一丝忧色,“三公主她……”

    轩辕翊视线不抬地问道:“是不是她从竹苑出来就直接出宫去了。”

    “来人说公主走得是宝华堂的方向,或许三公主是想从那面绕过来。”红英宽慰道。

    轩辕翊摇摇头,“你不用安慰朕了,从宝华堂那边过,是从竹苑到宫门口最近的放心,而且和朕这轩辕殿正好相反。”

    “皇上……”红英面有不忍。

    “朕没事!当初作出这个决定时,就知道彻底断绝了我们的母女情分,现在何苦再奢望她能来向我辞别。”轩辕翊合上手里的奏折,站起身,“走吧,陪朕去练武场练练手,好久不练,手都生了。”

    宝华堂依旧是弥漫着檀香的味道,深吸一口,心情似乎有所平息。瑾瑜本想直接出宫,但是看到宝华堂门口坐倚着柱子诵经的男子,就觉得似乎有点想念他泡的茶。

    经书上被投下一小片阴影,公孙墨抬头看到瑾瑜似笑非笑的脸,他合上手里的书起身,绕过她支在柱子上的手臂,抬脚向殿里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进来喝杯茶吧。”

    殿内只有一个小沙弥在清扫,公孙墨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然后亲自碰了茶具,泡了一壶茶。公孙墨递给她,“喝吧。”

    瑾瑜接过,让茶水在嘴里多停留了一会儿,笑道:“一直没有问过你这里的茶叶是什么品种,怎么喝起来比我喝过的所有的茶都好喝。”

    公孙墨抿了抿茶水,淡淡道:“不过是极为普通的茶叶,公主或许从未听过。既然好喝,又何须在意它叫什么名字。”

    瑾瑜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果然是钦天监的人啊,把事物都看待地这般通透,佩服,佩服!”

    公孙墨微微一笑,并不搭腔。

    瑾瑜捧着茶杯沉默了半晌,出声道:“公孙墨,跟我说点什么吧,随便什么都好。”

    “公主要听我诵经吗?”公孙墨表情平淡,“臣记得守陵之时,公主能逃就逃,能赖就赖。”

    “那你到底讲不讲,不讲以后就再也没机会对我讲了。”瑾瑜瞪他一眼。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公孙墨起身背过手,一字一句地诵读,瑾瑜闭着眼睛听,虽然听不懂,但是她发现听经有一个好处,就是容易睡着,所以她毫不客气地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望着睡得正酣的女人,公孙墨停下了踱着的脚步,“物忌全胜,事忌全美,人忌全盛。”他叹了一口气,“曾经跟你说过的,你却没听进去。”

    瑾瑜幽幽睁开眼睛,恍惚间似乎听到耳畔有谁的说话声,睁开眼到公孙墨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看书,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瑾瑜站起身调笑道:“佛经果然是极为好用,好久没睡得这么好了。”

    公孙墨不理会她语气里的调侃,递给她一杯水,“这是什么?”

    “水啊!”瑾瑜不明所以,不过刚睡醒的确有点口干,她一饮而尽,将杯子递还给他。

    公孙墨又倒了一杯茶给她,继续问:“这是什么?”

    瑾瑜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诵经诵傻了吧,这是茶啊!”她喝了一口,的确是茶啊,她仍旧是一饮而尽递还给他。

    公孙墨微微一笑,从她手里拿过茶杯,“其实它只是一个杯子,但是只有你喝完之时才意识到它是一个杯子。你的心里被其他的东西占领了,已经失去了自我,只有放下,你才能做回自己。”

    瑾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住,她偏过头,踏出了宝华殿的门。只是风声却留住了她的叹息,传进他的耳朵里:“我并没有做自己的权利!”

    公孙墨心中一紧,愣愣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那个离开的身影一如那日般沉重而寂寥,耳畔似乎还传来她很久前跟自己说的那句话:“我这一生,杀戮太多,菩萨已经不喜欢我了。”

    “我会日日在菩萨面前替你忏悔,为你赎罪。”

    他还记得自己当初这么说,而今日的念头依旧没有改变。

    瑾瑜不知道是不是公孙墨的话影响到了她,她离开皇宫的脚步变得异常沉重,沉重的宫门在身后被重重的合拢,红墙黛瓦,富丽堂皇,都被隔绝在门板之后。皇宫很大,但是它能圈起的天空却只有那方形的一小块,与天地的浩大相比,渺小的微不足道。外面的世界,可以纵马高歌,饮酒作乐;里面的世界确实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怎么比较,怎么看,外面的世界都更值得留恋和向往。但是,偏偏她从四岁起就没有了选择!

    耳畔似乎又传来公孙墨的话,他一直是聪明的男人,但是他再聪明也不能理解,自己背负的东西有多沉重。她嗤笑一声,就像身处圣洁毫无污染的冰雪之地,怎么懂在泥泞中挣扎的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