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今昔深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67书吧 www.67shu.net,最快更新疏影旧梦最新章节!

    每天吃药后,他总觉得精神焕发,有用不完的力气,回去和妻子一说,她也并不生疑,而最近他更一反常态,大张旗鼓地采购原钢,原因不必说,又是雷老板的订单,何为念也渐渐开始膨胀起来,他觉得,自己将大有成就。

    等到厂里所有流动资金都买了原钢后,为了支付厂里工人的薪水,他抵押了厂子,这在以前,是他绝不敢尝试的冒险行动,但不知怎么回事,他对自己的决定很有自信,任何时候都雄心勃勃的他,简直不敢想象过去的自己是如何温吞和懦弱。

    还没到剂量的一半时间,何为念就把药都吃完了,然而当他顺着原路走到那个医院后,却发现大门紧闭,过了一个星期,还是没见开门,万矮子和雷老板也突然人间蒸发,怎么找都不见人影。

    何为念这才觉得有些不妙,不是因为他们离奇地联络不上,而是没有药吃的日子,简直空虚难受得可以用万箭穿心来形容。 刚好医院组织护士到上海红十字会去学习,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没药的滋味,可不是那么好受的。何为念觉得自己开始浑浑噩噩,连眼睛也睁不开,不用说,已经好几天没去厂里了。

    他觉得自己有时膨胀得像棉花,浮肿得像注水的猪肉,有时又几天几夜不吃饭,身体冷得发抖。

    他终于忍不住去了一家大医院,他的样子,简直不像是之前那个整洁风光的何为念,他连走路都不利索,浑身都在发抖,脸色灰暗,动不动就会流一脸的鼻水。

    见到等候看病的人都对自己避之不及,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别人眼里已经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瘾|君子。

    他在等候抽血结果的时候,开始仔细回想了所有可疑的地方,尽管脑子已经不太听使唤,很多发生过的事情,都成了破碎的片段。但他依然回想起来,最可疑的就是万矮子。

    但他的目的是什么,何为念也说不上来。他努力回想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开始不对劲的,但脑子就是跟不上趟,智商好像变成了三岁小孩。

    他又开始觉得难受,头剧烈地疼着,他想吐,又想睡觉,好像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惟一能令他稍微清醒一点的,是陆熙海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只要一想到这点,他就满身冷汗,坐立不安。

    正当他痛苦地捂着头时,鼻孔里突然传入一股熟悉的香味,何为念一下子抬起头,尽管有点晕眩,他还是条件反射地大喊了一声:“安洁!”

    果不其然,风情万种的安洁就像天仙降临一样,突然站在了他的眼前。

    安洁妩媚精致的双眼满是怜悯:“怎么几日不见,你就变成了这样?”

    何为念喊道:“我还想知道呢,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才害我变成这个样子!”

    安洁一脸淡然地说:“我什么都没做啊,你不会以为,你吸|毒是因为我吧?”

    听到吸|毒这两个字,何为念身边坐着等候的病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何为念一下就傻了:“我真的吸|毒了?我怎么会,怎么会吸|毒呢?”

    安洁专注地看着何为念,脸上浮现出轻慢的微笑:“你现在的征兆就是瘾|君子,错不了的,也不用等验血结果了,跟我来吧,只有我才能救你。”

    何为念整个人一下子跳了起来:“果然是你!是你和万矮子联合让我吸|毒,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想要我做什么?”

    安洁笑嘻嘻地说:“当然是好心了,我老实告诉你,上回你去拿药的医院,就是雷老板开的,他要不是靠卖药,哪里会这么有钱?如果你不给他的医院送点生意,他根本就不会和你签约。”

    何为念大吼:“放屁!雷老板到底是做什么的,你们一个字也不曾对我提起,就是设好了圈套让我跳进去!”

    他这才意识到,那个医院故意做得和大医院相差无几,就是为了蒙骗像他这种初犯者。

    万矮子一说带他去过天鹅酒店,许大夫马上就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了,那还不是早就串通好的?那些萎靡不振的病人也不是什么病人,而是和他一样的瘾|君子!

    看来安洁也心知肚明,想来那天在天鹅酒店喝的药酒,就是那天她自己喝过的,混有毒|品的红酒。

    那俩人不让他睁开眼看,又混淆视听地让他误认为是药酒,后来见他要去医院,生怕露馅,万矮子就带他来这家黑诊所继续让他吸|毒,他究竟造了什么孽,要陷入这样一个圈套?

    何为念气得发抖,狠狠瞪着安洁,突然身子变得虚脱无力,他摇晃了一下,只得又坐回长凳上,有心无力地看着安洁,说不出话来。

    闻声而来的护士训斥了两人一顿后,将他们赶出了医院。见何为念连路也走不动,安洁就叫了辆黄包车来到那条花柳巷子里,拉他进了一间小房。

    何为念此刻呼吸粗重,表情茫然,他一刻也不想站着,他只想躺着好好睡一觉,他早就不记得自己说过了什么,他只觉得很累。

    他挣扎着走到一张床前,浑身骨头就像散了架一样倒在了床上,除了尚睁着的大眼,他整个人已经变成一滩烂泥。

    安洁悠闲地坐在椅子上,跷这二郎腿,说:“别这么凶巴巴地看着我,你现在连一根草都比不上。”

    何为念咬着牙,虚弱地说:“那还不是你害的。”

    安洁说:“这是我家,我要是害你,能带你来这么?反正你是横竖也逃不掉了,就算你去报|警,警|察局也不会受理的。”

    何为念这才意识到,如今的上海和苏州,比他想象得更加黑暗。

    安洁接着说:“知道么,雷老板的货,全是从走|私来的,如果没有警|察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日本货,佐藤将军的势力已经延伸到了苏州,警|察局根本就不管日本人。”

    何为念说:“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安洁说:“你的厂子工人勤快,客户多,资金厚,雷老板为了方便他扩建市政|府的生意,早就盯上你的厂子了。”

    何为念恍然大悟,身体却没有一丝力气。

    安洁继续说:“但是呢,这个馊主意是万矮子出的,他是害死人不偿命,雷老板却信了,因为这是最能成功,也最能照顾他生意的办法,现在你把厂子给抵押了,雷老板简直要乐疯了,所有订单他只给过两期全额款,其他只有两成的订金,如果他现在不收你的货,你的厂子就一分钱也没有了,你为了拉生意,还在外面欠了不少钱,有警|察局撑腰,除了他,谁还敢收你的货?”

    “如果还不了债,你就等着厂子被贱价拍卖吧,不过呢,如果你肯帮雷老板做事,他可以源源不断地给你毒|品。他的货和世面上的不一样,是日本人给的,一次就能上瘾,先前只是给你尝个甜头,现在这货可贵着呢,我都没有钱吸。”

    何为念又开始发抖,但不是因为难受,而是被事实惊呆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厂子居然会毁在自己手上,他喘着气,狠狠盯着安洁,说:“你们居然帮着日本人毒害中|国人,你们算个什么东西,简直猪狗不如!”

    安洁猛地跳起来:“你以为我愿意吗?连你都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更何况我?我只是一个取悦男人的小姐,你以为我是愿意吸|毒,愿意每天花那么多钱去买这该死的东西吗!

    “何为念,你根本就没资格指责我,等到你没了厂子,你就一无所有了,到时候你如果不做猪狗不如的东西,就会比现在凄惨千百万倍!你会流着鼻涕吃别人掉在地上的垃圾,会哭着跪着求别人给你鸦|片!哦对了,我忘了你还有一个贤妻在家呢,要是她知道,会怎么看你呢?”

    说罢,她恶毒地大笑起来。

    一想到陆熙海,何为念的神经就开始强烈的刺痛,他觉得气血上涌,脑子就快要爆炸了。

    这都是托鸦|片,哦不,是托这些丑恶同胞的福,自己的人生瞬间就被毁了!可是,他能怪谁呢,毒|品是他自己吃的,厂子是他自己抵押的,说自己被害,又有谁会信?他现在真恨不得杀了万矮子,杀光在中|国所有的日本人!

    可现在他连站也站不起来,光是心里恨,又有什么用?还有陆熙海,他心爱的妻子,还无知地被蒙在鼓里,真想不到,爱她最深的是自己,将要深深伤害她的也是自己。

    何为念嘴角抽动了两下,无力地干笑着:“我说错了,猪狗不如的是我,要不是我心急,怎么会这么容易受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现在觉得我很可怜吗?哈哈,那是因为我可恨!”

    安洁冷冷说:“你要是灰心,不如自杀算了,与其戒毒,还不如死个痛快!”

    何为念面无表情地笑了起来:“我要真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你们这些小人?”

    他想站起来走出房门,身子却猛然抽动了一下,已经三天没接触过鸦|片的身体,正在间歇性发泄它对鸦|片的渴求。

    他瞬间就倒在了地上,像是离开水的鱼,在地上剧烈地弹跳着,痛苦地□□着,好像要抓破自己身上的每寸肌肤。

    安洁冷哼了一声,用力踢了何为念一脚,他像是已经完全没有痛感,只是四肢乱舞地抽搐着。

    安洁咯咯笑道:“真是可怜啊,刚才还那么嚣张,你给我听着,你才是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何为念满地打滚,不断抽搐,已经开始胡言乱语:“对,我就是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我是世界上最卑贱的人,求你,求你给我鸦|片,我受不了了,我快死了……”他早就忘记了陆熙海,也忘了日本人,全身都被鲜艳迷离的幻觉所吞噬。

    安洁哈哈大笑起来,鲜红的嘴唇如同血般娇艳,她拿起一袋粉末,在何为念面前轻轻晃了晃,何为念马上就像打了兴奋剂一样,可惜身体无力,只能极力仰着上半身,渴求地看着那些比什么都珍贵的白色粉末。

    安洁说:“如果给你一面镜子,你应该会看着自己哭吧?哈哈哈!你知不知道,你在我面前,就像狗一样!但狗也是有*的,我倒要看看,你能为了鸦片抛弃廉耻到什么地步。”

    安洁哈哈大笑着,做出了一件只有小姐才能做出来的事。(CJ**)

    何为念一瞬间惊呆了,他不知道自己的理智还能残存多久,也不知道为何安洁要这样折磨他。实际上,鸦|片对他身体和心灵的折磨,一刻也没有停止过。

    安洁残忍地微笑着,说:“你最好赶快决定,否则,粉末可是会融化的哦。万矮子和雷老板迟迟不肯露面,就是要等你缺鸦|片缺得生不如死,然后对他们摇尾乞怜,再以更低的价格卖掉厂子,也就是我可怜你,施舍你一点鸦|片,让你有思考的时间,不过,我也不是无偿提供帮助的哟。”

    何为念眼巴巴地看着粉末逐渐融化,他的神经已经完全崩断了。

    他的身体,已经慢慢站了起来,他神色僵硬,缓缓地走向安洁,她的脸艳丽如牡丹,如同鸦|片具有致命的诱惑力,下一刻,他就用力撕开了她旗袍的领口。

    (CJ**)

    他重重倒在了安洁的床上,安洁正温柔地依偎着他,轻声言语:“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我就是肝脑涂地,也不会背叛你。”

    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厌恶和唾弃自己,在享受鸦|片催生的快感后,留下的只有疲惫和绝望。

    过去平静的生活,过去幸福的恋人,就像飞向高空的肥皂泡一样,总会在一个看不见的角落,爆裂成虚幻的泡影。

    何为念此刻已经分裂成一个好人和一个坏人,在天枰上不断你争我夺,好人想要捍卫正义感的心灵,不知何时会被坏人吞噬。

    无论有多少苦楚和压抑,都已经事成定局,他想都不敢想,要是有朝一日被关进戒毒所,他会变成怎样的非人类。

    反正过不了多久,他又会因为毒品而发疯,什么爱国的心,内疚的情,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吧。

    也许,他注定只是一个留着卑|贱的血,永远生活在黑暗夹缝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