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今昔深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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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遇到几个手下,正谈着今后的计划时,一个手下小声说:“齐哥,那有个小子往这里看了半天了,好像是来找麻烦的。”

    何为念回头一望,竟然是方泽桐,他看到何为念被一帮混混包围,脚步犹豫眼神局促,但就是不肯离去。

    何为念心里叹了口气,交代下去:“你们先回去,我来处理。”

    一帮人离开后,方泽桐急忙跑了过来,眼神焦灼地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不想听,也没话对你说。”何为念冷冷投来一眼,就转身大步离去。

    “哥!”

    方泽桐响亮的声音,穿透云霄,如同斩风利剑,硬生生挡住了何为念的脚步。

    何为念的背影顿了好几秒,才僵硬地转过身来,眼神里,有诧异,有震惊,但更多的,是苦涩和温柔。

    “你是怎么……”

    方泽桐大喊:“如果我不说,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打算让我知道?”

    何为念内心酸楚:“我不是……我不是你哥,像我这样的人……”

    方泽桐跑过去,一把将何为念摁到墙上,大声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要自己面对,我并没有讨厌你,所以你不需要躲开我!”

    何为念一震,看来跟甘如说的话,方泽桐真的一字不漏地听到了。

    何为念眼神黯淡地看着他:“可是,我讨厌你。”

    说完这句话后,他明显听到了,对方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方泽桐黑亮的大眼直勾勾看着他,眼神静止而纯粹,就像一个刚从美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在鬼屋的孩子。

    “什么?”方泽桐的声音,几乎要被空气吞没。他好不容易从迟疑和犹豫中走出来,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心声,听到的,却是和陆熙海一般的答案。

    他好不容易和哥哥说上话,却被这般果断地拒绝和否认,受打击的心情可想而知。

    何为念静静看着他,即便被这样拒绝,他的眼里,仍旧没有一丝的厌弃和失望,他仍然在期待着什么,这份期待,令何为念的心,一下子软了。

    何为念眉心微皱,温和一笑:“骗你的。”

    一瞬间,方泽桐的双眼就重新染上了光采,就像耀眼的日光,令躲在深处阴暗的角落何为念,再也无处可藏。

    无论生气还是高兴,他的眼神,总是这么纯粹,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不得不抽身离去。回想他做过的斑斑劣迹,最没资格享有纯粹的,就是他。

    方泽桐咧开嘴笑了一声,声音有些嘶哑。他撒娇般地低下头,轻轻抵在何为念胸前,低声说:“吓死我了,不要再这样骗我了。”

    何为念伸出一只手,用力将他揽入怀里,喉头涌上无尽的苦涩。

    如果被万矮子和雷高知道他还有个弟弟,天知道方泽桐会遭遇什么样的危险。

    何为念只能克制住内心的冲动,那只揽他入怀的手,又将他推开:“好了,你赶紧回去吧,以后没什么事,不要来找我。”

    方泽桐抬起头,眼里的期待依旧没有消失:“你是为了不让陆熙海陷入危险,才和她离婚对不对?对我,也是一样,对不对?”

    何为念不知该说什么,却突然被用力地抱了一下。

    只有这么一下,方泽桐就松开双臂,眼神坚定地说:“我知道的,你想做什么,我都知道的,因为我们是兄弟。至于那个笨蛋,总有一天我会让他明白的。”

    何为念静静地看着他。

    方泽桐继续说:“我会替你照顾好陆熙海,我也会保护自己,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一定会支持你的。可是……哥,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安全回来,一定不能有事,我们都很担心你。”

    何为念沉默片刻,微微一笑:“你放心吧。”

    说完这句话,他拍了拍方泽桐的肩膀,就转身离去,这回,他是真的要走了。

    否则就会被看到,从他脸上瞬间滚落的泪水。

    这之后,何为念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虽然齐少繁的名字没变,但他的生意头脑,显然和之前的齐哥不可同日而语。

    雷高一直觉得何为念在公馆里出现过,但那时一直在和佐藤谈交易的事,又遇上办公室被炸,一下子把他抛在了脑后,这下子他知道,何为念竟然为了鸦|片,成为了公馆里的一员。

    但雷高显然不会容忍他在自己眼皮下底下活动乃至壮大势力。

    他本来想趁齐少繁死后抢回几个码头的交易权,却被何为念抢先一步,而且最奇妙的是,几个交易点的主事人都指明只和何为念本人单独交易,还对雷高心怀愤懑。

    雷高又怎会不明白,一定是何为念在外宣扬胡来是受雷高指使和齐少繁同归于尽的,这才让齐少繁的兄弟们齐齐叛变了。

    齐少繁本就是雷高的眼中钉,如今人死了,名字却还冤魂不散,而且势力庞大,搅得雷高心烦。

    要不是见他在三个月就赚了比去年一整年还多的钱,雷高早就想一枪毙了这个死灰复燃的何为念,尽管这些钱除了修缮公馆外,全部落入了雷高的荷包。

    但现在,他不能再为了钱把自己逼入绝境,有钱是福,但没命享福,比没福还更令人惋惜。女人能成大事,也能坏大事,尤其是男人的大事。

    去上海之前,佐藤将军看上了环采阁的一个小姐,花名斯叙,生得细长眼瘦高个,总是白得透亮的皮肤,让本就冷淡的她看上去更加冰冷高傲。雷高从没见过有小姐是这个调调,但佐藤喜欢,或许是因为斯叙有那些个玩插花还是茶道的日本调调吧。

    雷高本来对斯叙毫无好感,但佐藤偏偏就喜欢,对她热情如火,翻译不离身的他,甚至开始学习中文,听说斯叙是上海人,还坚持此行要带斯叙去。

    对于佐藤的怪癖,雷高虽不能苟同,但他是重要的生意来源,雷高连佐藤身边的翻译中|国小伙子都卑躬屈膝,何况是对佐藤,简直视他为皇上一般,哪敢在佐藤面前放一个屁?

    可最近,他除了何为念以外,又遇到一件更麻烦的事。

    几天前,雷高被佐藤叫去会所房间里的时候,一直是战战兢兢的。

    佐藤穿着军装坐在老板椅上,手指间隔地轻叩着桌面,一脸不耐烦地斜睨着看着他。身边笔直站着的,则是那个年轻的中|国翻译宋镜尘,同样也穿着日本人的军服。

    宋镜尘本来是学英语的,一直梦想凭借洋人平步青云,但毕业后发现,跟着日本人混更吃香,便毅然转到了佐藤的阵营下。

    十八年的寒窗苦读,并没有增长他一分的骨气,一双细长的双眼里,总是呈现出时而淫|邪时而卑贱的眼神,他不仅是佐藤的翻译,也是佐藤的参谋,所以雷高不得不同样尊敬这个年轻人。

    雷高和宋镜尘,两人同样都是奴性的汉|奸,同样都对日本人卑躬屈膝,对中|国人无情无义,所以即使宋镜尘对雷高不屑一顾,雷高也从不当回事。

    雷高小心翼翼地问:“将军叫我来,所为何事?”

    佐藤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宋镜尘也翻译得惟妙惟肖:“我和你合作这么久了,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可以长期合作的伙伴,但如今我才发现,你们中|国人,都是虚伪而邪恶的!”

    雷高皱眉看着面无表情说出这句话的宋镜尘,问:“将军何出此言,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或是我们有什么误会?”

    日本人讲话一向繁琐冗长而又没有重点,得意于看到对方听得一头雾水,似乎这样才有面子。

    等佐藤说完,宋镜尘才接着开口:“将军的意思是,你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不要瞒着将军了,还是老老实实承认错误罢。”

    宋镜尘非常聪明,记忆力也很好,只是他超凡的文*力,总是令雷高无法体会佐藤话中真意!

    见雷高仍懵然不知,佐藤从抽屉里拉出一沓资料,摔在桌上,用日语怒喊:“你自己看!”

    宋镜尘这次没有翻译,而是用日语在和佐藤交谈,仿佛像是在安慰佐藤,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动气!原话翻译与好言相劝,哪样对自己更有利,宋镜尘当然很清楚。

    对佐藤察言观色至此,当真是马屁汉|奸的典范。

    雷高连忙拿过资料一看,顿时脸色大变,他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才确定这些东西都来自自己办公室里,密码只有自己知道的保险箱!

    保险箱里面的全都是和佐藤交易的所有单据和记录,单据当然和记录不同,因为有将近二成都是雷高钻空子私自克扣的货款.

    雷高一见事情败露,连忙说:“将军,不是的,这些都是假的,是有人要陷害我的!”

    见佐藤气得马上要语无伦次,宋镜尘立即接口:“这些东西想必你都认得,不仅是你的字迹,而且还是你们自己人交给将军的,孰真孰假,你当然是最清楚的了!老实承认你的错误吧,或许将军大发慈悲,还能再给你一次机会。”

    说完,还连忙为佐藤倒上一杯清茶,佐藤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

    雷高百口莫辩,也无法自圆其说,只得硬着头皮认错:“将军英明,教训得是,我不该一时财迷心窍,请求将军再给我一次机会!”他低着头,恨不得要跪进地底下。

    但佐藤说什么也不肯,又说雷高不值得信任,要找其他人合伙,雷高一听就急了,又是下跪又是哀求,花了几个小时,好不容易哄得佐藤暂且答应,雷高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佐藤又说了一大通,这回宋镜尘的翻译风格就变了,只有一句话:“把单据和记录的差额都用现金交上来,本将军就暂且饶你一次。如果再有下次,就用生鸦|片灌满你的七孔,让你尝尝背叛的滋味!”

    雷高叹了口气,只得点头,虽然这不是笔小数目,但为了长远之计,也为了性命安全,他除了答应,别无他法。

    见佐藤又开始说话,他再次全身冒起冷汗,然而这次宋镜尘却没有说话,雷高看向他,只见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诡异,说不清是压抑还是尴尬,雷高皱眉想,连宋镜尘也说不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

    雷高离开时,宋镜尘礼貌性地送他到门口,虽然见他表情很不情愿,雷高还是小声问:“方才将军说了什么?就是你没翻译的那句。”

    宋镜尘得意地冷笑着说:“他说的是,你们中|国人,真是比狗还要像人!”

    雷高愣了半响,才说:“我冷血黑心,是为了权力金钱,但我今天才发现,有的中|国人居然还能这么没有自尊,如同打从娘胎起,就是别人的奴才一样!”

    宋镜尘只是微微一笑,细长的双眼眯成一条缝:“多谢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