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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青容按照惯例扫荡了整桌菜。连渺没吃多少，之前肉脯吃得有点多。宇以善还是把陆霜霜带了过来，也不知道跟她说了些什么，陆霜霜没有再哭哭啼啼，只是时不时总楚楚可怜的看着连舜。
连舜一脸的云淡风轻，挽着宽大的衣袖给连渺倒茶，时不时还把果子切成小块给她吃。连渺嘴巴里塞着果肉，双手捧着茶杯，看着陆霜霜那个样子，垂下长睫。
连舜和连尧都是素莲宗教出来的，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很相像的。他们做事目的性极强，下了的决定不会轻易更改，更加不会轻易受到外界的影响。
如果陆霜霜要是性格坚韧一些，也许还有可能。连舜也不会在意她的什么过往，只是现在……明显是不可能了。宇以善似乎并没有当心理医生的潜质，对这样的偏执和自我封闭的人，让她一直接触病源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索性一了百了比较好。连渺突然拍了拍连舜，连舜低头疑惑的看着她。
“这个给陆霜霜吃。”连渺在连舜的手里放了一株叶脉为紫色的药草。
“这是什么？”连舜看了眼那药草，他怎么没见过。
“吃了可以忘记很多事，没毒。”连渺简单的解释道，“不过只能保持一百年左右。”这不是断情草那种可以斩断所有情丝的灵草，只是暂时让人忘记而已，不过，时间也够了。这是她以前在一个小灵界的时候偶然发现的。陆霜霜这个样子，要忘的不只是情，用这个刚好。过个一百年就算再想起来也不会有什么事了吧。
连舜明白了她的意图，收下了那株药草，却笑问道：“阿渺不是不喜欢陆霜霜吗？”
“是啊，所以她吃了这个就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不会缠着连舜，她自然也用不着看到陆霜霜了。
“真是个小丫头。”连舜摸摸她的头发，还只会按照自己的喜好做事啊。
连渺低头把手上的果汁擦在连舜的身上，在心里腹诽：姐姐吃过的盐可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才是小丫头。
酉正时，拍卖会正式开始。连舜这次拿出了一块素莲宗管事的玉牌，成功拿到了二楼的一个包间。而包括宇以善在内的五人都跟着进了包间，宇以善是怕陆霜霜又控制不好，另外三人完全是没有单独开包间的资格。
包间内颇大，布置华而不俗，点着的熏香香气清淡，一进去就觉得放松了下来。可以看向中央拍卖台的窗口很大，连渺跪坐在椅子上，趴在窗口上，看着下面进进出出的人。圆形的场地中央是圆台，周围是座位。二楼的包间大约三十来间，连渺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人，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来得有些早的缘故。
连舜翻看着藏宝阁给的拍卖物目录，看连渺有没了精神，便把目录放到她面前，问道：“阿渺，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连渺伸手点点那个玉牌，上面写着好几排物品名称，点到哪个，就会在空中放出影像和介绍来。连渺随手点到的那个是个金色镶嵌了各色宝石的幻镜，只要给人一照，就可以让人陷入幻镜。
“这个挺好的啊！”云乐丹看了说道，“不仅漂亮而且功能很好。”女修拿上一个，可比那些阵法武器好用得多。
“太俗气了。”连渺看着金光灿灿和各种宝石，表示不满。
“那些可是含有灵气的宝石啊，自然多点比较好。”云乐丹耐心的向连渺解释，对这面镜子蠢蠢欲动。她再看了眼价格，顿时有些丧气：“底价就是二十块中品灵石……”她出来的时候也就带了几块中品灵石而已，根本买不起。
连舜今天把一块上品灵石换成了一大堆中品灵石和下品灵石，买些小东西很方便，于是说道：“要不要我给云道友先支付？”
云乐丹跳了起来，摆着手支支吾吾的道：“这、这个就不用了……”她一路上都不怎么和连舜说话，这会儿更是涨红了脸，很不好意思的低头道：“父亲断是不准我买这些的……”她家虽然也是天权的世家大姓之一，但是父亲修为不高，家中并不富裕，至少她在今天之前连上品灵石都没见过。
连舜笑笑，没坚持，又点开别的物品给连渺看。重点推荐的是一些小女孩喜欢的饰物。大约每个家里有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的家长们都会喜欢像连舜这样，希望小姑娘一直都可以漂漂亮亮乖乖巧巧的，那多好。
但是，连渺却是个品味凶猛的天山童姥，所以，连舜注定了一次又一次的碰壁。
其实如果按照实用性来看，连渺选的东西都很不错的，但是按照美观度……这个就不好说了。大约豪迈的男修的选择和连渺都对得上，大气霸气并重，精致唯美都是浮云。
这个发现让连舜很内伤。再怎么说连渺也是在素莲宗那种连棵草都透着风雅的地方长大的，到底是谁把她教成这个样子的？难道是物极必反？
连渺对着连舜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表现得很无辜，她尸山血海里来来去去，本能选择自然是实用性好的，而且为了隐蔽考虑，不能选太抢眼的。难道要她浑身闪着有钱人的气息去跟别人打架？
别闹了，装逼是会被雷劈的；东西挂太多是会被人抢的。
修仙路上危险多多，她背景本来就太高调了，别的方面还是低调低调。
“你要打架的时候可不低调。”青容蹲在桌子上，面前放着一袋肉脯，边吃边吐槽。
连渺扯他的兔脸，威胁道：“你不觉得主动关闭心神交流才是一只好兔子的作为吗？”有只心神相通的兔子就是这点不好，忘记关心神交流的时候，腹诽两句就会被听到。
青容甩头，整理胡须，颇为不屑：“你的行为和低调完全扯不上。”
连渺好整以暇的端茶，不疾不徐，姿态优雅，一抬手一低头都恰到好处：“这大约是因为我天生丽质难自弃吧。”
“……”青容继续低头吃肉，莫名其妙的想着“有其兽必有其主”……啊，不对，他才不是这个丫头的宠物，他是同伴！
“当——”雄浑的钟声响起，声音悠长清晰却没有让人感到厌烦。连渺下意识的低头看着中心的圆台，只见一位红衣女修手持青色玉杵敲着不足一尺高的小钟。少顷，她放下玉杵，低头行礼，言笑晏晏：“欢迎各位道友参加今日藏宝阁五年一次的拍卖会。我是今日拍卖师，妃婷。”
她低头的时候，露出一段洁白柔嫩的脖颈，乌发松松束起，衬着雪肤红唇有一种别样的妖娆媚意。身上只穿了一件绛色金丝牡丹宽袍大袖，衣料有些轻薄，凹凸有致令人血脉沸腾的身子若隐若现。领口很宽松，还露出肚兜细细的红绳和精致魅惑的锁骨。
“真漂亮。”连渺虽然自己不喜欢用闪光的东西，但是审美观还没有扭曲，还是喜欢看这种赏心悦目的美人儿。
素莲宗的人看多了，偶然来这么一个浑身上下无一不散发着诱惑的美人，要多看看。
连舜在一开始那拍卖师出来的时候就黑了半张脸，在连渺说漂亮的时候就黑了剩下的半张脸。
宇以善安抚一般的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道：“连妹妹可不是普通的小孩，你别担心。”他是觉着，连渺别去带坏别人就算好了，难道还可能会被别人带坏？
连舜黑着脸，瞪了宇以善一眼，却也没有阻止连渺继续往外看。
宇以善摇着扇子，看起来很纨绔，但是目光清明，看着那拍卖师的眼神之中只有欣赏，却没有痴迷或者贪欲。
连渺抽空瞄了他一眼，心里却在怀疑，他对自家娘亲的痴迷是不是装的……明明这个家伙平时表现都不像是会为色所动的样子，怎么就偏偏对娘亲大人这么执着呢？
这世间难道真有一见倾心这一说？
在连渺看来，拍卖会挺无聊的。虽然她不敢拍着胸脯说，全天下的东西她都见过，但是，她好歹也是曾经修到过元婴的修士，自家爹娘也都是元婴修士，眼界被养得不是一般的高，对于大多数东西都处在可有可无的状态下，所以没什么想买的。
连舜却出手买了好几样，他说那是宗门里需要的。连渺本来还以为他是专门陪自己来玩的，没想到也是有任务的。
那位拍卖师妃婷很有本事，一颦一笑都勾动在场的男修的心，拍卖价格也不断飙升。现场气氛被炒得很热闹，连旁观的连渺有的时候都有些想掏灵石的冲动。
终于到了最后，十位侍女端上了十个盖着红绸的盘子。
妃婷手指一一滑过红绸，笑道：“接下来，是本场拍卖会压轴的十件物品。是五年来藏宝阁从各地收集而来，有的物品虽然威力不大，但是胜在精奇。”
她解开了盖在左数第一个盘子上的红布，上面却简单只放了一只小老虎，而且看起来似乎是用纸折的，别的没有任何奇异之处。
台下立刻有沉不住气的人叫道：“这不就是一只纸老虎吗？藏宝阁什么时候居然会拿出这种俗世之物来了？”
“是啊，纸做的东西拿来哄哄小孩还可以，怎么可能给修士用？藏宝阁这是蒙我们不成？”
妃婷在台下一片哗然声之中笑容弧度不变，解释道：“诸位道友，这可不是一般的纸老虎。且看！”
她一声娇喝，手上拿着纸老虎一抛，台上忽而白光闪动。
“吼——！”原本只站了人的拍卖台上陡然出现一只巨大白色老虎，吼声震天，威风凛凛，钢鞭似的虎尾往台上一拍，那硬如磐石的拍卖台竟然塌了一块！
台下的修士具是一震，看向台上被妃婷一拍又成了不过三寸的纸老虎模样的东西，多了几份热切和兴奋。
连舜觉得有些眼熟，忽然想起放在自己储物袋里，早上才收到的东西，双目略微睁大，震惊地看向连渺。却见连渺沉下了表情，本来就漆黑的眸子更是深得像是一汪死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得人有些心惊肉跳。
“阿渺……”连舜伸手把她抱在了怀里，不知如何开口。那个纸老虎和阿渺才给他的纸鹤应该是一种东西，但是，为什么阿渺会是那样的反应？
“七哥，我要买下那个东西。”连渺的声音很平静，却像是在竭力压抑着什么，看向连舜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波动，只是说了这么一个要求。
“好。”连舜拍拍她的背，心里下了决定。这要是阿渺镯子里的东西，那么，留在外界越少越好。
连渺看着连舜按下了竞拍键，才转过了头，再次看向那台上。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刺破手心的疼痛才能让她保持冷静，保持现在不冲出去砍杀那个卖家的冷静！
冷静，那个混蛋在她前世死的时候已经元婴了，她才炼气期，根本打不过。
冷静，那个混蛋靠上的是天玑界数一数二的昆仑派，她不能给爹娘和素莲宗惹麻烦。
冷静，那个混蛋要的是她手里的《丹丘小记》，她绝对，绝对不能再死在他手里！
那只纸老虎，的确是连渺的。
前世连渺和一位同境界修士一起去那位大能的洞府，他的灵兽损伤了一只，连渺便把那只老虎给他用，没想到那个混蛋最后为了一本丹书就找人千里追杀她。
本来还以为最后自爆元婴至少能够让那个家伙不死也伤半条命，结果没想到他居然还敢把她的东西拿来拍卖！
等等……连渺突然灵光一闪，她自己做的东西自然自己知道，而且那个家伙只有一个，自己用的价值必然大过卖出去的价值。除非……
“七哥，算了。”连渺忽然开口，阻止了连舜继续再加价。
连舜有些不解，问道：“阿渺你不是很想要吗？”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他和连渺坐在窗口的一边。坐在他旁边的宇以善在和陆霜霜说话，别的三人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看得正入神，所以没人注意到刚才连渺的失控。
“不能让那个人知道别人手里还有这样的东西。”连渺坐在连舜的腿上，垂下头拨弄着手上的木镯。
连舜只听到细细的铃铛声，心思一转，却也明白了几分。还没说话，却隐隐感觉到一阵神识波动，他脸色微变，伸手用衣袖把连渺的手严严实实遮了起来。
“咦？还有元婴修士？”宇以善奇怪的问了一句。这分明是元婴修士用神识扫视才能产生这样的波动，不过，元婴修士没事看他们做什么？
连舜握着连渺的手，没有回答。连渺手上的镯子看着是普通，但全素莲宗的元婴真君加在一起也没能说明这是个什么东西。而且，这东西看着松松一圈，刚好合适，晗璃真君连给连渺强行缩骨都试了，除了得出一个镯子会自己变大变小的结论，别无所获。掌门试图让镯子隐藏起来，却无论是哪种办法也没有用。
万一这个元婴修士有什么神通看出来连渺手上的镯子有什么不对，那就不好办了。
连渺却显得异常的淡定，这时候她突然感谢起那个乱输灵力的前辈和苍送的那颗珠子，现在镯子连颜色都变了，她自己都认不出来，更何况那个混蛋？
连舜等着那神识退去，才松了一口气，握着连渺的手，问道：“阿渺，我们先走吧。”
连渺眼睛望向窗外，果然，她猜对了。
那个混蛋和她在一起二十多年，对她的性子有了几分了解。这个东西，估计是故意拿来哄骗她上钩的。
当初虽然是自爆元婴，但是，现在她的灵魂并未散，怕是……威力也小了很多。那家伙估计就是在这点上查出了不对劲，才在追查她的下落。
不过……就算他是元婴又如何？就算他背后有一个宗门又如何？总有一天，她一定会亲手捏爆他的元婴！
她从来没想过以德报怨这回事！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前几世是因为她转世在了不同的世界，报不了仇，但是，这个人不一样。
这样背弃了她的信任的人渣，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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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号房。
满头白发的男人疲惫的靠在椅子上，他的容貌秀美，肤色白皙，甚至比起很多女子来都要胜过几分。但是偏生华发，脸上也没有什么血色，让他多了一种莫名的沧桑悲凉。
雪白的长发散落在黑色的长袍上，他随手一摸，却看着那白发怔了怔。
“主人，符咒拿回来了。”一个轻手轻脚的侍从端着放着那老虎的盘子走了进来，单膝跪在他面前，诚惶诚恐的说道。
男子拿起那完好无损的纸老虎，小心翼翼的放在手中，才一挥手：“下去吧。”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屋子里很快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看着那雪白的纸老虎，目光却慢慢变得悲伤，手指也忍不住开始发抖。
“……我明明……明明不想让你死的……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那样固执……”
一句话，断断续续，像是极力压抑着沉重的悲恸。
“来，这个给你，就当是补偿你死掉的灵兽吧。”
“周灵均！我便是死也要拉你一起！”
她微笑着递给他东西的样子和最后自爆前恍若疯魔凄厉的样子在他脑中不断盘旋。
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呢？
两百年间，他不断问自己。他不小心向师门的长辈说漏了嘴，可是，她明明只要拿出来，就可以了啊。为什么，非要那么固执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呢？
可是……最终，他还是得承认一个事实。
是他，害死了她。
所以，纵使他再怎么寻找，再怎么悔悟，再怎么痛苦，再怎么想要抓住那微小的希望，上穷碧落下黄泉，终其一生，他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那轰然的巨响，和漫天的血雾。已经将他和她之间的所有，断了个一干二净。
“啪嗒。”
一滴泪，落在纸老虎上，慢慢的，慢慢的，蜿蜒出哀伤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