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贵何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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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璞闭目沉思,口中喃喃自语。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睛,竟然带着欢愉之色。

    “三个梦都是好兆头。镜中有影像,便代表着有人在与您对立。但镜子破碎,便意味着您的敌手将不复存在;玉瓶少一个瓶耳,便是玉字去掉一点,乃是王字,说明您将要得到王号;最后的梦,更是吉兆。殿宇台阶之下,便是殿下,孤身一人,更代表着您孤家寡人的地位。而被无数蛆虫咬吃,正是万民都将要倚靠和仰仗您才能存活的意思,大贵。”

    郭璞满面春风,咧嘴笑了起来,边拱手施礼道:“恭喜秦公!不久之后,您将会取得更大成就,而要进位为王了。”

    听他这么一说,高岳也如释重负,多日来的思想包袱,立时释去。当下也难免有些振奋,索性直接道:“先生口口声声说我是贵人,究竟贵何如之?”

    郭璞有些犹豫,但顿了顿,还是据实答道:“上应天命,下顺民心,秦公之贵,复有何疑?容在下直言,若是单单从方才阁下手书之字体、字意和字形,还有面相以及梦境相关上来看,只要此后勿造恶业,秦公将来,怕不是份属太祖之流!”

    这话一出,旁边陪坐的周盘龙,素来憨实静默的脸上,瞬间便写满了从未有过的惊喜神色,连看向高岳的目光都立刻燃烧了起来。作为部属,他对高岳的忠诚自不用说,但听闻自己死心追随的主公,将来竟有可能会登上开国皇帝之位,这种能在乱世之中遇对明主的成就感和喜悦感,还是让他忍不住激动难耐,一时竟至恍惚。

    高岳自己,乍闻传世神人郭璞之言,先是一愣,继而心中不免澎湃而起,但想了想,他竭力平静了些,摇摇头道:“先生,我的志向,乃是仰承先父遗志,驱逐胡虏恢复山河,功成名就之后,或者入朝辅佐圣君,或者解甲去仕悠然归隐,最好不过。便是走到今天,侥幸取得些微末成就,却也从来没有想过称帝自立。先生,可是世人误解了我的本心?”

    郭璞喟然道:“天命既然定下,人力岂能更改?晋祚衰弱如此,自有他的前因,冥冥中一线相牵罢了,世人不懂,秦公岂能不知?秦公且看世间事,多数都是身不由己,无论是主动还是被迫,到后来都往往改变了初衷。秦公既然以扫除胡虏为己任,那么,无形中便是立下了大誓愿,要以大神通涤荡九州方圆,拯救天下苍生。这乃是福泽万世的大功勋,寻常人是做不到的,上天又怎会不以特殊地位而赏酬于阁下?”

    说着,郭璞面色转些严肃之色,又道:“不过,虽然天意难以相抗,但还有句话,叫做事在人为。在下行走世间,曾见过多少本来福缘浅薄的,因为心存善念,做了善事,结果再见时候已转为红光满面,后半生变得多福多寿起来;还有很多天生好面相的,仅仅因为在下的测语,而自命不凡,开始放纵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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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为反正有大富贵在等着他,便不需再有所作为,后来硬生生地弄到穷蹙没落,甚至性命都一时堪忧。所以,阁下也请记得,福祸之间,两相所倚,要想得到理想的前程,除了不凡的天命外,自身的努力也万万不可荒废。”

    这番话,乃是做人一世的真理,高岳忙敛容相谢,心中百感交集。想了想又低声探询道:“先生可曾算过,眼下胡虏之祸,究竟到什么时候能够平息呢,或者说,寡人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得偿所愿,恢复清平天下呢?”

    郭璞说得口干,正饮了一通水,再夹了菜入嘴,闻言忙急急咀嚼咽下道:“胡**害天下,在下虽是野人,但身为华夏子民,怎可能无动于衷!胡人运势,在下早曾算过,如今紫薇黯淡,太白正是旺盛之时,祸乱一时难灭。不过,胡虏无有百年之运,紫薇将来终有复明之时。若说具体,天机实难泄露,但二十载后,吾料人间自然转向清明。”

    “愿借先生吉言。”高岳拱手施礼,心下暗忖若依郭璞之言,怕不是起码还要等二十年,才能驱逐胡虏。但总算有盼头,不至于茫然无期,苦苦挣扎。

    郭璞料是饿了,又紧扒了几口饭菜。高岳也不催他,等得空隙,又突然淡淡道:“未知我国国运如何?传世几载?”

    郭璞低头兀自运筷如飞,闻言不由一愣,手中的动作也滞了下来。高岳此话,看似问得平淡,实则内含玄机。从表面看,他似乎在问晋朝的国运,但更有可能在暗询‘秦’究竟能不能享国长久。

    郭璞慢慢放下竹筷,停一停,方意味深长道:“只要能够主明臣贤,天下自然归心。在整军备武的同时,不忘恩抚黎庶与民休息,那么,国祚自然绵长,这点毋须多虑。”

    高岳立时明白了郭璞不愿明言却有所指示之意,便也不逼迫,笑了笑,表示他说的很对。

    稍停片刻,高岳缓了缓情绪,想到郭璞离去之后,将来恐怕与他再无有相见之日,趁着当下难得单独聚首,便是多问几句料来也没有什么。

    猎奇之心既起,高岳便忍不住道:“国家大事,终归吾辈百般努力便是,穷究也无意义,寡人便不问了。不过私事上,倒要请教,先生请看寡人与周将军二人,命数几何?”

    这话问得轻描淡写,实际上也是关系不小。等于是直接在问郭璞:麻烦您给瞅瞅,我俩人究竟啥时候会死?

    郭璞忙言道死生有命,只要随时修行,自会养寿。但高岳又道,不过试问之,请先生试言之,权做戏说。且无论什么结果,自己都将一笑而过,绝无怪罪也不会放在心上。郭璞不禁苦笑,但这是他的专业所在,不好再推脱,又不好一味用那多福多寿的客套话来敷衍,便将高岳及周盘龙二人,详细的摸骨察相,认真看了一回。

    “既然秦公有意,在下便只好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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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相告,得罪之处,千万恕罪。先说这位周将军。命数本是穷薄短浅,但却幸而得蒙贵人照拂,盛年时转有大富大贵。但进入中年以后,穷薄骨相再难支撑本不该有的贵命,恐怕……”

    说道这里,郭璞收了声,望着周盘龙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高岳心里往下一坠,周盘龙却哈哈笑道:“我今年正是三十岁。常人年过四十,方才迈入中年。我本塞外乞儿,早就当死填埋沟壑。上天眷顾,使我能够跟随主公,实在感恩不尽。大丈夫得逢明主,建功立业,便是立时身死也毫无遗憾,莫说还能再至少侍奉主公十年之久,我周盘龙这一生,便已足够了!”

    他越这般说,高岳反而觉得难过,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将命数不定的好话,且做宽慰。

    郭璞顿了顿,又徐徐道:“再说秦公。秦公非比寻常,乃是上应天命之贵人,在下妄测,其实已经算泄露天机犯了天谴,将来凶途未卜。不过秦公既言宽恕,总算可以抵消些罪业,便干脆姑妄言之。二十年后,秦公仍然春秋鼎盛,再往后,在下不敢测算。”

    高岳啊了一声,心里百感交集,又反而有些踏实下来,忙拱手相谢,让周盘龙将随身携带的财物,全都赠给了郭璞,言道今日劳烦先生指点迷津,一点微薄心意,权且当作南去盘缠便是。郭璞推辞不过,便也大大方方的收了。他又道生死之命,确实无有定数,七分天注定,三分还要看人自身造化,测算毕竟还是测算,不是阎君划定的生死簿。总之勿兴恶念或者自甘消沉便是,更不用始终耿耿于怀,甚至日夜忧虑就好。

    他边说边吃,不多时,桌上的饭菜便被消灭一空。末了擦擦嘴,却蓦地省起:“啊呀!这遭失礼失礼!在下腹中确实饥饿,竟忘了秦公及周将军,始终听我絮叨,却粒米未进,都让我一人全吃了,这,这如何是好!”

    高岳微微一笑道:“无妨。这顿简餐,本就是专门为先生准备的。因顾及先生清修之人,便只点了三样佐饭菜肴,非是有所怠慢。寡人因早先已应允了西平公的午宴,若是提前私下用饭,殊为不妥。先生自吃,若是不够,再叫便是。”

    郭璞很有些感动,连声相谢,还称有幸能得贵人相请一餐饭食,算作福气,可贻之子孙。又再说了几句,郭璞便即打算告辞。高岳很是感慨,再次邀请他去襄武,并直接表示可授予官职,从此以后供奉与他。郭璞谢过,却道人生缘起缘灭,与秦公今日之晤也是注定,聚散皆不可强求。

    高岳便只好听之,三人便站起,出了酒肆,彼此道声珍重,拱手作别,譬如萍水相逢,从此再未相见。五年之后,郭璞果然如他自己所测活不过五十,身死王敦之手时,终年四十九岁。彼时高岳听闻郭璞凶信后,忆起从前往事不免难过,还专门遥祭,追赠他弘农太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