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都城隍庙

清婉居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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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铃声欢快地响着。

    我换了一首钢琴曲《献给爱丽丝》作为响铃音。以前那支曲子已然同爷爷的噩耗连在了一起,纵然它的风格也是轻快的。

    如水的琴声将我从香甜一梦中唤醒过来。

    睡眼惺忪的我看看来电显示:钟雨泽。

    看到他的姓名,我的心微微跳了一下。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他阳光灿烂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过来。“小荷,醒了吗?我已经准备好了,打算今天带你去城隍庙逛逛。你快收拾收拾,半个小时后我来接你。”他不等我回答,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似乎怕我出奇不意地打断一样。

    尽管说得似乎随意轻松,但我却感觉到他掩藏在话语之下的紧张之情。

    十秒钟的静默。

    他又轻轻地加了一句:“好吗?他正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沉吟。不知道该同意还是拒绝。

    如果是昨天之前,我会毫不迟疑地拒绝。可在昨天之后,经过那个温暖的拥抱,让我拒绝他是这么的困难。他不知不觉就走进了我的心里。

    脑袋里梦境中的画面不经意地在闪回:青松白鹤,还有爷爷的嘱托:你要好好地生活!

    是的,我要好好的生活!我会好好的生活!爷爷,你放心。就从今天开始。

    “好吧。”我轻轻地说,做出了一个不知是对是错的决定。

    也许,我把这次出行当做了我好好活着的一个开端。一条走出忧郁的小径。

    我听到他长吁了一口气。

    “等会见。”他的语调明显轻松了很多。然后收了线。

    起床洗漱完毕。我对着镜子,挑了一件烟灰色的高领羊毛衫,外配着半长及膝的黑色大衣,黑色牛仔裤。百日之内,我无法穿红着绿。我定会为爷爷守孝。

    镜子中的我,一头黑亮的秀发闪耀着淡淡的黑珍珠般的光彩。仍旧青春的脸宠,只是眉宇间多了些沧桑之气。

    我叹息着摇摇头。没想到自己的心依然沉溺于痛苦之中。忧伤的眼睛出卖了我。

    我拿起一只唇膏,在双唇上轻轻涂抹。双唇立刻水艳如花。愿这抹亮色也让我的心绪亮丽起来。

    电话适时地响了。我看看时间,距离上次通话,刚好半个小时。他真准时!

    “我在你的楼下。走到窗前来。”

    我倚到窗边,探头望去,只见钟雨泽站在楼前的玉兰树下,右手扶着电话贴在耳边,正抬头向我的窗边眺望。

    他上身穿着黑色的夹克,一条牛仔裤被他的长腿穿得很有形。

    看见我后,他马上挥挥手,开心地笑,露出一口白闪闪的牙齿。笑容灿烂得耀眼。

    他总是这么好心情,就像死寂的冬日里一盆燃烧的火苗。

    我浅笑,也对他挥挥手。收了线。下楼,走到他面前。

    他看见我,开心一笑。

    他绝口不提昨天的拥抱。我也乐得装痴装傻。

    我不是那种随意的女孩,甚至都没有同男孩拉过手。

    两年多的校园生活,看周围红尘男女情情爱爱,分分合合,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这就是他们的爱情。随性而来,性尽而去。

    这种肤浅的爱情不属于我。

    我的爱情应当是韵味悠长的唐诗,即使身无彩凤双飞翼,也要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的爱情应当是清雅旖丽的宋词,纵然十年生死两茫茫,也要不思量,自难忘。

    论长相,我纵然无倾国倾城之貌,也有几分小家碧玉之姿。古云腹有诗书气自华,几分文人的清高和自幼习得的冷漠,让我于美女如云之中,竟显得傲然不群。

    也曾有几位仁兄无事献献小殷勤,但无奈距离我心中的他遥不可及,我摆出一副美女如花隔云端的姿态,一一温婉地谢绝,心如止水地过着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的生活。

    我将爱情珍藏在那只镶珠嵌玉的檀香木盒中,轻易不肯打开示人。它是我心里那朵纤尘不染的百合,是冰山上迎风傲霜的雪莲。我知道,有朝一日,珠奁一旦打开,它必然要光华闪耀,美艳不可一世。

    至于21世纪的青年看来极其平常普通的拉手,拥抱,亲吻,于我,更是一桩桩神圣到极点的事情。没有心与心的沟通,没有灵魂的交融,这些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拣尽寒枝不肯栖的我,昨天居然会脆弱到将自己埋在他的怀抱里哭泣。事过境迁,想来很有些后悔。

    所以,尽管我今日答应了和他一起出去,但如果他的态度中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戏谑,我会断然拂袖而去。

    但他没有。他只是同我并肩前行着。

    他并非那种轻狂之徒。心里原来紧绷的情愫悠然婉转起来。

    学校门口就有一路公交,直通西大街的城隍庙。省城的公交,永远的拥挤不堪,永远的人山人海。

    我站在车厢里,被上上下下的人流推搡着,有些站不稳。

    钟雨泽情急之中,伸出双臂,将我揽在了怀中。其实,这么说,有些冤枉了他。他用自己的双臂,将我虚虚地圈住,用自己强壮的胳膊,挡住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流。在人潮涌动中,我有了一席之地。我躲在他小小的避风湾中,思绪万千。

    一抬头,正碰上他黑亮亮的眸子,清澈如水地看着我。

    见我对视,他大大方方给了我一个纯洁的笑容。

    车到站了。我们被人潮簇拥着下了车。

    “我们要是身体弱点,真要被这人流绑架了。”他说着,哈哈地笑起来。

    想想刚才的情景,我也不禁莞尔一笑,心里舒畅了很多。自古一笑解千愁,真是这个理。

    西大街是有名的商业仿古一条街。两旁的建筑全部采用唐时的建筑风格,金色的琉璃瓦,房脊上蹲着的兽首,古色古香的招牌,满眼的唐风秦韵,让人有一种恍然隔世、触摸历史的感觉。而马路上的车水马龙,人行道上的摩肩接踵,却又时时提醒着你,今昔是何昔。

    下车走不远,一座金碧辉煌,气宇轩昂的大牌楼豁然立于眼前。一对铜狮立于左右,威风凛凛。

    钟雨泽指着牌楼顶端高悬着的匾额道:“都城隍庙。这几个字可是颜真卿的真迹呢。”

    我抬眼望去,四个贴金的大字果然气度不凡。底下双龙戏珠、龙凤呈祥、花开富贵等图案,都是贴金彩绘。

    “你看到那个很繁富的,层层叠叠的木质结构的东西了吗,那是斗拱,是古代建筑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区别建筑等级的标致之一。越高贵的建筑,斗拱越复杂,越繁华。其实,这座城隍庙与当时北京、南京的城隍庙合称为全国三大城隍庙。”钟雨泽侃侃而谈。此时,他倒像是我的一个私人导游。

    我原以为他最热衷于的不过就是体育运动。多少次,见他不知疲倦地奔驰在运动场上,只道他是四肢发达,大脑简单的家伙,孰不知,他竟然也能博古通今呢。我以前真是小觑了他。

    “城隍庙始建于明朝,由朱元璋次子秦愍王朱樉主持修建,原址在东门里九曜街,由唐辽王薛仁贵府邸改建而成。明宣宗宣德八年,也就是公元1433年移建于现西大街。距今已有600余年历史。”他的语调舒缓,语音张驰有致,很有磁性的声音在此时听起来格外悦耳。

    “走吧,我们去里面瞧瞧。”他兴致很高,拉着我穿过牌楼,盯着牌楼的背面。

    牌楼这面,也高悬一匾额,上书“你来了麽”。

    噢,这又是什么意思?怎么平白处,蹦出这么一句大白话来?我暗自思忖。既然此处建于明朝,为何用这么一句大白话呢?岂不和当时背景格格不入吗?

    我边看,边思索着,不解之情写入眉梢。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说:“这四个字也是颜真卿的真迹呢!你猜猜为什么要写这几个字呢?”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调皮的光芒。看来他想考考我呢。

    我真没想到他原来这么孩子气。

    我想想,说道:“既然你说这也是颜真卿的墨迹,就排除了今人所为的可能性。古代牌匾,多采用文言文,只有读书之人才能看得懂。这里却只是一句大白话,可见是说给普天下老百姓听的。既云城隍庙,供奉的必是城隍神。城隍神在古代传说中是保护城池,监察凡人功过之神。记得《聊斋志异》中有一篇《席方平》,其中提及到席方平入冥府,投状纸于城隍,欲为父伸冤的故事。可见,城隍神应是冷眼旁观人世,剪凶除恶之神。而此匾又挂于牌楼背面,只有离开之时方能看见。所以我感觉,这句话倒像是城隍神的一句质问之词:你敢承认你来过此处,见过我吗?你敢说你没有做过亏心事吗?你能坦荡荡君子般以诚相对吗?自古善恶终有报,为人自当常常扪心自问,修身养性,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是为善也。”

    说完了想法,我瞪大眼睛,询问地看着他的反应,像等着城隍神的判词一样,等着他评判是与非。

    没想到他的眼睛瞪得比我还大,一面夸张地鼓起掌来。“小荷,真没想到,你这么能言善辩,分析得又这么丝丝入扣,引经据典,条理分明,果真是博古通今,天下第一大才女啊!”

    “你竟敢取笑我!”看着他表演似的神情,夸夸其谈的样子,我半笑半怒着握起拳头,假意向他打去。

    他灵巧地向后一躲,让过我这一拳。

    可随之又伸出一条胳膊,凑到我面前,坏笑着说:“其实我是真夸你,别多心了,想打我,你打吧,只要你高兴。只是别伤了你的手,我的骨头很硬的。”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手臂,迟疑了。

    他止住了笑,特真诚的说:“要不,我来替你打吧。”

    他夸张地握起右拳,狠狠地向他的左臂打去,却只轻轻地落下。一面装着疼痛的样子,又揉右手,又揉左臂。动作夸张,表情可爱得就像一只小猴子。

    我看着他顽童般的样子,笑了。

    这次,也笑得阳光灿烂。笑过之后,心里的阴霾、沉重,荡然无存。

    他就像一缕明亮的阳光,照进我灰暗的心房。我的心也变得明亮,温暖起来。

    等到笑够了,闹够了,我和他也似乎亲近了许多。

    “走吧,里面还有古玩市场,各种古玉,扇坠,书画,石器,应有尽有。还有一样东西,你一定喜欢。”说完,故作神秘的向我眨眨眼睛。

    他的眼睛闪着灼人的光芒。但我却不再躲闪。

    他领着我,走进一间仿古装饰的古玩店铺。店铺不大,一尘不染的玻璃橱窗里陈设着温润玲珑的玉器,墙上挂着些意境高远古香古色的水墨丹青画。

    “是让我看这些吗?”我轻轻拉拉他的衣角,悄声问。此时此地,我怕高声会惊醒了那些依附在古物之上的幽魂。

    他不语,指指一个角落。阳光温柔地穿过玻璃窗,照在角落里一个老人的身上。满脸皱褶的老人正细心地埋头做着什么。

    我好奇地走到老人身边。只见老人从盘子中拿起一小块红色的面团,青筋纵横的双手灵巧地动作着,很快,那面团变成了一朵鲜艳娇丽的玫瑰花。

    他给玫瑰花配上了枝叶,又安插到原先早已做好的一个面人手里。那个面人明显是个小帅哥,他单膝跪地,手里捧着一只火红的玫瑰。而在他的对面,是另一个小小的面人,一个清丽的着裙装的少女,面对着鲜花,娇颜点点,笑魇如花。两人的样貌神态俱都惟妙惟肖。

    老人用古典捏面人的手艺,突破了传统的人物形象,创造了一个极浪漫极温馨的场景。

    “大爷,你能照着她的样子捏个面人吗?”看老人闲了下来,钟雨泽央求着。

    老人抬头,看看他,又看看我,咧嘴一笑,露出残缺不全的几颗牙齿,说:“好吧。”

    我盯着钟雨泽,用眼神询问他,为什么要捏一个我。

    而他则微笑着,摇摇头,又眨眨眼,意思是等会再说。

    老人很熟练地取出各色面团,揉搓摆弄起来。很快,一个小小的我就跃然出现在眼前。

    一样细长的眉,杏仁眼,秀挺的鼻梁,小巧的嘴。活脱脱另一个我。

    我一边看着,一边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赞叹着老人精湛的手艺。

    老人给那个小小的我换了服饰,选了一款吊带粉色长裙。那个小小的我,就在这冬日的阳光中美丽冻人着。

    走出店铺,我和钟雨泽随意地坐在院内的台阶之上。

    日已中天。

    我们嘻嘻哈哈地评论着小小的面人像不像我。

    “看这鼻子,这眼睛,还真像呢!”他指一处,再看着我的脸对照一处。看得我不禁垂下了眼帘。

    “你为什么要送给我一个我呢?”我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我还记得你在高中时节写过一个关于面人的故事。那是你妹妹的面人,那个面人那么可爱,那么活灵活现,但却不属于你。你失落,你失望,你哀伤。那篇作文作为获奖文章,就贴在学校的学习园地上。我读过,从那时起我就想送你一个面人,一个真正属于你自己的面人。但一直没有机会。今天,终于得偿所愿了。”他静静地说完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惊讶,更感伤。

    我惊讶于我多年前的一篇文章他到如今还能记得,还记得送我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的面人,来得偿我的心愿。

    我更感伤于我原以为这个世界除了爷爷之外,再无人疼我,没想到他还记挂着我。

    多少次,他一团火似的执著地一点点想要靠近我,而多少次,我又似冰一样地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高冷傲逼走他。

    我从未将他看作弱水三千之中的一瓢水。

    他只是钟雨泽,曾经小时的一个熟人,连玩伴都不是,稍长时的一个学长,连朋友都不算。

    他在我的生命中来了又去,去了又回,就似在演一个热闹的舞台剧。而我只是一个看客,台上与台下,距离如此之近,心却又如此之远。

    我只道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却不知他也满腹才华,感情细腻。

    莫非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有些歉意,伸出手,柔柔地将我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一愣。然后用他的大手暖暖地握住。他的手温暖的像爷爷生的小火炉。

    我低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心儿嘣嘣跳成了一支交响乐。

    阳光从云端暖暖地洒下来,穿过层层尘雾,越过干枯的树梢,轻抚在我们身上。地上映出两个小小的影子。

    我静静地坐着,不知该说什么。手心有汗沁出。他也不再说话。

    半天,猛然听到他肚子咕咕轻叫了一声。他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拉着我的手站起来,“肚子要饿瘪了!小荷你也饿了吧,走,去回坊吃贾三灌汤包子。”

    他拉着我,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城隍庙。

    沿着西大街向东走去,威武壮观的鼓楼和钟楼就挺立于眼前,遥相呼应。一阵悠远沉稳的钟声传来,充满历史的厚重之感。

    “这座城市,处处都是古迹,点点都是文化。随处拐进一个小巷子,都会不期然出现一座古庙,树着一块古碑。作为十三朝古都,有多少典故被人众口传唱。地名中、空气中弥漫得都是文化的气息。往东大街去,就是炭市街,那首很著名的《卖炭翁》,讲的就是发生在这里的故事。而从此向南的南大街,碑林,湘子庙,历史悠久。至于这环城一周的明古城墙,更是一大景观。就连我们现在要去的回坊,里面也隐藏着一座大清真寺。有人说,在北京,你会看到中国文化繁茂的枝叶,可在这里,你可以发掘到中国文化深邃的根。至于咱们要吃的灌汤包子,自然更有一番故事了……”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踩着青石板的路,沉浸在古风古韵之中,触目之处,皆是碧瓦丹檀,他的谈古论今,就像烛光晚宴上不可或缺的小提琴演奏,或中秋之时飘荡在月夜间的桂花清香,让人炫目,却又舒畅。

    “哇,你对这里好熟悉呀!不愧是博古通今,天下第一大才子呀!士别三日,我真当刮目相看了!”我一边聆听,一边忍不住打趣他,把他用在我身上的话还回去。

    厮时厮地,我就像换了一个人。原来我这团冰也有温暖的时候。

    “别忘了,虽然我不是土生土长,可自从全家搬来这个城市,也十多年了。也算是大半个土著了。”

    他爽朗地笑着。那笑声像一支欢歌,一点点漾在我的心上。我的心也跟着欢乐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