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姑侄同侍死蠢杜花景怀计欲分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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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时,一位头戴耆老头巾,身着灰褐色交领道袍,腰系丝绦的中年儒士,喘吁吁地进来了。

    这人就是牛方元了。

    牛方元上前与花家众人一一见了礼,众人这方又落了座。

    花景怀见牛方元气喘如牛的,忙让人上茶。

    牛方元这才坐下还没来得及缓口气,花晋明便急不可耐地问道:“如何了?我们老太太的文书卷宗,衙门里可还有?”

    牛方元也不着急着答话,接过丫头端来的茶灌了一口,道:“叔父稍安勿躁,待我吃杯茶缓一缓。”

    就见牛方元一口灌下满盏的香茗,举止自然谈不上风雅了,但现下那里还有人去管顾他的牛嚼牡丹了。

    又让人添满了茶盏,牛方元这才道:“事儿……有些悬了。”

    一听这话,花晋明和花老太只觉最后一线希望,亦渺茫了。

    牛方元接着道:“县里衙门原在十六年前,就遭过一场大火,听闻烧毁卷宗难计其数,又因被烧毁的都是年久的居多,也到了销毁之时的,时任县太爷便并未一一细究。故而,今日我到库房去找,当年所剩只琐碎者居多,但就是未见有我们家的。”

    闻言,花晋明大呼一声,“天欲亡我也。”顿时瘫软在椅子上。

    花老太也是面上再无人色的,“怎会如此了?”

    牛方元瞧瞧花晋明,又看看花老太,提议道:“既如此,叔父还可请德高望重者出言作证。虽不比真凭实据,但亦是公论舆论,县太爷亦是要顾及的。”

    花景怀道:“说来也巧,也是当年事出有因,不说外头,就是族中亦有人疑祖父续弦是否合乎礼法。”

    “这……”牛方元一时也没主意了。

    花景怀看了看那对母子,又问牛方元道:“依姐夫看,这官司……我们家还有几成胜算?”

    闻问,牛方元一时锁眉忖度,一时又摇头唏嘘,道:“不知你们家可清楚了,来告的到底是何人?”

    见在座的都摇头,牛方元才道:“这人正是谢达成。”

    一听这名儿,花晋明倏然从椅子上暴跳而起,咬牙切齿道:“原来是那个穷酸。”

    谢达成是谁?女眷们都不清楚的,听花景怀说了才知道的。

    其实也不怪花晋明说谢达成是穷酸的。

    谢达成早年家中还算殷实,谢达成寒窗苦读,好不容易得了生员的资格,却再难见有进益了。

    年轻时,谢达成很是不甘,处处清高自诩,除了读书文章,一概庶务不管不顾,只知受用的,就生生拖累了家里。

    常说的“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谢达成这样的。

    到了如今这年岁了,谢达成依旧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也罢了,还是个极迂腐的,整日里张嘴礼法,闭嘴律法的,谁家稍有不是,他轻者口诛笔伐,重者对薄公堂。

    有人说谢达成是遵礼重法之士,也有人他是道貌岸然的奸佞小人。

    也不知道这谢达成从那里听说了花家的闲话,又是自诩平生最是容不得人伤风败俗有违礼法的,这才一气之下就将故去的花老太爷给告上了公堂。

    花景怀说明这些,对牛方元又道:“即然是他,说起来家中就姐夫同他还有些交情,还请姐夫从中周旋,再策万全。”

    牛方元摆摆手,道:“怕是难了。这谢达成你又不是不知的,油盐不进最是个难缠的。为今之计……”

    “如何?”花晋明见牛方元话中有转机,忙问道。

    牛方元看向花老太出,欲言又止道:“只怕要委屈老太太了。”

    花老太一听果然有门,急急道:“你且说。”

    牛方元道:“当下过了这关才是头等要紧的。”

    众人皆点头。

    “可俗话说‘阎王好斗,小鬼难缠的’,有谢达成那样的小人作祟,家里又无可凭证的,也只有暗暗吃亏一回,等过了这关再做道理才好。”牛方元道。

    花晋明不待牛方元再说,便急问道:“如何一个暗暗吃亏法?”

    牛方元犹豫再三,才道:“不论是我们家还是族中,干脆就一概不认了去,只说老太太从来都只是妾不曾为妻,就没以妾做妻的罪名了。自然这只是面上的话,家里头老太太是什么名分,还是什么名分。”

    “不行。”可花老太不待牛方元说完,便断不肯依了,“老身是先夫明媒正娶的,数十年皆名正言顺,如今却因一穷酸妄告而沦落为妾,如何使得。”

    牛方元叹了叹道:“也知是委屈老太太了的。只是除此之外,晚辈也别无他法了。”

    罢了,牛方元见言尽于此,也无甚好说了的,就起身要告辞。

    花晋明垂头暗忖须臾,忙留牛方元,道:“就算老太太肯伏低,可族谱之上却是做不得假的。”

    牛方元笑道:“你们家都肯退而屈认了,族中难不成还留个把柄与人,自个得个纵族人以妾为妻的现成罪名?”

    花晋明立时默然了。

    一旁花景怀见花晋明已摇摆,便煽风道:“谢达成最是个得理不饶人的,稍有不能清楚明证的,他都会死咬不放的,更遑论如今我们是空口无凭的,就越发坐实了他之所告。还真不如姐夫所说,兴许还有些胜算的。等蒙混过了这关,再给老太太正名就是了。”

    花景途来回看花景怀和牛方元,对这二人的提议不置可否,只道:“我还是到三叔婆那里走一遭吧,到底是一家子同胞骨肉,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花老太听了牛方元的话正一肚子好气无从出的,再闻花景途如此说,高声喝斥道:“去做什么?嫌我们家的笑话还不够别人看的,还送上门去给她笑话不成。”

    花景途忍了忍,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起身一甩衣袖,“既如此,那老太太和三叔自己拿主意就是了。”完了,就辞了。

    花景途一走,也都各自散了,只留花老太和花晋明母子独自说话。

    罢了,花晋明连同屋里的丫头和婆子都一概都打发了出去。

    只待一无外人,花晋明便双膝跪地,重重地给花老太磕了三个头,声泪俱下道:“自小妈妈最是疼爱儿子,但凡儿子要的,妈无不要来给我。如今儿子也为人父母,方明白父母疼爱儿女的无私之心。若是景贵他有不测,我亦是倾尽所有,只求他能安然。可今日是儿子有难,只求妈妈再疼惜儿子一回吧。”

    儿子是她生她养,是个什么样的人,没人比花老太更清楚的,所以方才花晋明才一跪下,花老太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可知道归知道,到底不及亲耳听儿子说出来了,更让花老太生气伤心的,泣骂道:“你个畜生。”

    花晋明含泪道:“妈,请息怒,这不过是缓兵之计,他日儿子定要为你正名。”

    正没开交之时,有婆子来回说,族长六叔公来了。

    这厢花老太还未给有个结果,花晋明竟擅作主张暗中打发人去请六叔公来了。

    花老太被气得,一时声咽气堵,却又无可奈何。

    今生今世,她刘氏就只得这么一个儿子了,半世以他为法,他若不得好,她终究也难了。

    花老太就用这样的种种道理,说服自己,所以花晋明将头尾打算同六叔公一说,花老太在旁听着,也无半句的不可之说。

    只是六叔公听了,教训道:“你们家当族谱是何物?今日说除名就除名,明日要添上再添上?岂有这般儿戏的。”

    花晋明闻言便更急了,“就是娶妻还有休妻的,难不成族中只许人娶妻,不许人休妻除名去了?”

    六叔公道:“若你家是要休妻,我自然没这话,然,并非如此,而是无故除名。”

    花晋明道:“六叔,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那奸佞小人得逞,我族坐实了罪名才好?”

    “唉……”六叔公一时也犹豫了,“这……这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了?”

    见六叔公动摇了,花晋明自然再接再厉的。

    早在一家子聚花老太上房商议对策时,宋嬷嬷也没闲着。

    聘书和婚书虽说在他们屋里算不得头等要紧的东西,可也没有让人见着就随手丢了去的,定还在屋里的。

    可屋里都翻找遍了,就是没有。

    宋嬷嬷也是多少年的人了,再看不出这里头有鬼,那就真是白活了这些年了。

    当下,宋嬷嬷就把屋里的人都找来,特特是负责保管花老太那些账册契约文书的丫鬟——碧翠。

    一屋子的人站得满满当当的,家里出事儿了她们是知道的,故而平日里的懒散慢不经心,也不敢拿到脸上来。

    宋嬷嬷两眼来回扫看众人的脸面,头一个点的就是碧翠,“碧翠,你说。”

    碧翠拖拖沓沓地走出来,道:“一日里头多少人管我要东西的,那两样东西平日也不见得是什么要紧的,所以我就放最上头了。每回别人来取东西,也有瞧见过我拿进拿出的。上回碧玉说老太太要将不甚要紧的归拢收到库房去,那时收拾也还见过的,不知怎么的今日再找就找不着了。”

    一听有人提她,碧玉止不住地心虚,道:“好好的谁你都不提,偏指我做什么,难不成你想说就上回我拿的?”

    “不,不是的,我只是想说那时候瞧还在的。”碧翠忙解释道。

    碧玉还想说话,只宋嬷嬷一眼扫过去,她也只得闭嘴了。

    宋嬷嬷道:“除了碧玉,近来还有谁问你要过东西,瞧见过你开箱笼的?”

    碧翠一气说了好些人,却让宋嬷嬷愈发没了头绪。

    宋嬷嬷心道:“难不成真要成无头公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