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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顾倾语第一次跨进雨芙宫，以前她都是将孝萱送到宫门外，然后看着那个小丫头不情不愿地走进去。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雨芙宫看似简陋，内里的布置却清幽雅致、独具匠心，在这富丽奢华的深宫中自有一番意蕴。
柳心在门前停住脚步，对顾倾语略一福身：“七皇子在里面等你。”话罢，柳心自觉退后，清丽的身影消失在顾倾语面前。
推开门，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凤芫花型的宫灯立在桌面。三朵含苞欲绽的芫花紧贴着纯金打造的曲折花枝，灯油铺砌于花苞底部，金鳞线作蕊，在浓重的深夜里发出柔和的光亮。
幽暗的身影独自坐在背靠房门的位置，后背直挺纹丝不动，仿若清冷孤寂的石刻，寡淡的无法捉摸。顾倾语放缓脚步，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唇角勾起绽出一抹浅笑，好听的男声略低，带着蛊惑人心的魅惑让人轻易沉沦，“暖暖。”
不知为何，顾倾语却感到慌乱，这样的他……与平日大不相同。
顶住头皮发麻的压力，她轻声道：“七皇子。”
“这里没有旁人，你大可像从前那样唤我阿翊。”华夜站起身，轻燃的烛火映着他的锦衣华服流转生辉，给他绝美的容颜平添了几笔魅惑，“或者……阿夜。”
见此，顾倾语呼吸一滞迅速垂下眸眼。他身为男子就已经如此绝色，那他的母妃又该有怎样的倾世容颜……可惜一切都已经归作尘土，绝迹无踪。
瞧这丫头耷拉着脑袋不敢看他，华夜失笑，有心想要逗她，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暖暖，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他的声音微凉，骇得顾倾语心底一颤。她不解的抬头，迎着清幽深邃的目光整个人霎时清醒起来。
“施针下毒，毁人容貌，” 华夜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底喑哑的神色恰似一汪深泉望不到底，“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顾倾语的脸色白了几分，寒意从心底一路蔓延至四肢，就在指尖不易觉察地跳动两下后，顾倾语很快镇定。
她明白华夜会这么说一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再隐瞒下去没有任何意义，索性承认：“是我。”
见她仰着小脸大方承认，眉间的坦然不惨半分虚假，华夜倏地一笑：“哪有人做了坏事，还像你这般理直气壮。”
笑过后，他继续道：“也就在我面前你可以说实话，旁人问起别再傻乎乎的承认。”
果然——顾倾语松了口气，她猜得没错，如果华夜成心想要问罪就不会选在孝萱宫里，那他的用意又是什么。
“我问你，治好江妙柔后皇后必有封赏，到时你要怎么做。”
顾倾语微微怔神，良久才启唇：“求一个恩典。”
谁料华夜摇头，看她的眼神也多些无奈：“暖暖，如果想活命，就什么都别求。”
“你能出现在宫中已属偶然，现在又治好江妙柔的脸，一切都太过巧合。皇后生性多疑，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她查过你的身份，也知道你眼下最渴求什么，定会以此为饵试探你。而你只有装作无欲无求打消她的疑心，才能活命。”
她在皇后宫里施针布药，研制药膳，这些膳食经由太医之手没有问题，但又有谁怀疑过她的针。为了在短时间内舒缓皇后的病痛，她铤而走险采取以毒攻毒的方式，每次落针毒素慢慢渗进骨血，让人无迹可寻。
加之今日花上淬毒，引得江妙柔容貌被毁，这些一旦被人觉察，她又岂会有活命的机会。
顾倾语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只是她剩的时间不多了。边境大捷在即，待得韩将军班师回朝，楚慕林封作任将军，于自己的情况只会更不利。现在华夜让她放弃这一切，又谈何容易。
“别苦着脸，丑死了。”华夜看她听进自己的话，心情放松起来：“耐心点，你想要的也许有别的办法。”
看到顾倾语眼底顿时亮起的神彩，华夜不忍心告诉她，只怕到时她会不愿意。
“过来，我有东西给你。”华夜站在桌旁，侧身而立。
透过昏暗的灯光，顾倾语看到桌前上放了一个三层高的食盒，之前由于他挡着，她没有注意。顾倾语略一迟疑，问：“这是什么？”
华夜不答，伸手懒懒地挑开食盒盒盖，将里面的东西拿出。
她走近后发觉，他摆在自己面前的竟是八样精致的点心。忙了一晚上水米未进，看到这些点心才觉出些饿来。
见她瞧着糕点愣神完全没看出自己用意，华夜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生辰快乐。”虽然，晚了些。
顾倾语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昨日是她的生辰。
这段时间她自顾不暇，早已将此事忘却，可他记得。看起来点心是昨日就备下的，她忙了整晚错过生辰，而他同样等了一晚。
“阿翊，谢谢。”顾倾语看着华夜，突然问道：“这是不是表明，我们是朋友了？”他在风月楼里说过的话，她句句都记得，明明说过不愿同她扯上关系，仍是出手帮她这么多。她欠他的，有朝一日定会努力还了。
朋友……华夜不悦地想，啧，谁要跟你做朋友，本王对你有祸心。
这种话华夜当然不会说出口，信手捻了块玫瑰酥凑到顾倾语嘴边，华夜眉毛一挑示意她咬下。
被他这般惊世骇俗的举动吓得退后两步，她伸手从盘中拿起两块点心，“我自己来就行。”
顾倾语神色如常嚼着手里的点心，完全没注意到华夜越来越黑的那张脸。
旁的女人见他少不了会面带红晕、春心萌动，一双眼睛恨不得长在他身上。可她倒好，面对他别说脸红，就连一点女子心如鹿撞的娇羞都没有。让天生丽质、容颜倾城的睿王，头一回有了挫败的感觉。
可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华夜将手里的玫瑰酥扔到桌上，继而将爪子向前一送伸到她脸上——修长的手指拂过顾倾语的唇边，温柔的替她擦掉上面沾着的白色糖粉。
指间可以感受到少女不自然的僵硬，华夜在心底暗喜，有效果。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如果再不主动一点，只怕这丫头仍然意识不到。
如墨的星眸对上他的眼，华夜心头一跳，恋恋不舍的将手垂下。其实……他蛮想在她脸上多停一会的。
“放心，你同花楼主的事我不会乱说，你不用这样试探我。”顾倾语将华夜的举动归结为对自己的试探，他不用如此，即便没有师父她也不会喜欢一个断袖之人。
闻言，华夜狠狠地倒吸一口冷气，这已经不是能不能意识到的问题，而是从根本上跑偏了好不好。这么多年，她究竟哪只眼看他是断袖！
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烈，他的眼神却格外冰冷，眸光在满室阴郁中愈发深沉。
顾倾语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不由打个冷颤，刚想向后挪几步寻个理由告退，肩上突然一沉。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阻止了她向后退缩的举动，下巴也被人捏住迫使她抬头看他。
华夜微着眯眼，眸光平静幽深，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她。光洁的下巴微低，他噙着一抹笑，看着她因为惊慌失措而瞪大的双眼。
顾倾语眼见他的脸愈来愈近并暧昧的侧过她的唇角，凑到她的耳旁，温热的呼吸扑在颈上引来一阵莫名的战栗。
“呵，”贴着她的耳际，华夜轻笑，音色轻染邪魅：“本王最后说一次，我非断袖之人。再敢误会，别怪本王没有提醒过你。”
***
铜镜上映射出女子娇艳的容颜，江妙柔左瞧右瞧怎么都看不够。
巴掌大的小脸褪去可怕的黑皮，露出凝白如雪的肤色。娇嫩的肌肤犹如凝脂吹弹可破，樱桃红唇美人娇，江妙柔越看越满意，她终于恢复了本来的美貌。
顾倾语颔首敛眸，站在江妙柔的病床前轻声说道：“江小姐的癣症初愈，这几日不易见风，以免再犯旧……”
“知道了，知道了。”江妙柔只顾对镜自赏，皱着眉头打断顾倾语的话，对她的嘱咐置若罔闻。自己的脸刚好，这个小蹄子就敢如此多事，难道是想咒她再变回那个人见人厌的丑八怪吗！
要不是因为顾倾语治好她的脸，让江妙柔一时无法发作，否则她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
顾倾语好像没有听出江妙柔语气里的不耐，面上神色如常，平静的仿若幽幽深谷未有波澜。
出了江妙柔的房间，顾倾语敛去唇边的笑意，向皇后宫中走去。如果阿翊没说错，接下来等待她的就是江皇后的试探了吧。
宁泽宫内——
江皇后听到江妙柔容貌恢复的消息后，不由松了口气。柔儿身上肩负着江家的荣耀，断不可因为一场小小的急症而葬送大好的前途。
鲜红朱唇扬起，却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审视的目光锁定那抹纤瘦的身影，江皇后突然开口：“这段时间你一直为本宫尽心调理又治好柔儿，也算大功一件。你说，本宫该给你什么样的赏赐？”让江皇后感到意外的是，顾倾语闻言脸上并没有喜色，反而俯身向自己跪下。
“民女身为医女，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的本职，何来大功一说。”
“承蒙娘娘不弃愿意相信倾语，如今能为皇后娘娘分忧，实属倾语三生有幸，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又怎敢再生他念索求赏赐。”她的声音不卑不亢，回荡在偌大的宫殿中显得格外沉稳。
江皇后没料到顾倾语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瞧她的模样也不像假的，难道这一切真是自己多心，一切都是巧合？私心里，江皇后对顾倾语的医术十分满意，如今又寻不到她的把柄，便想如果她没有问题就姑且留在身边用着，反正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女也翻不了天。
“你这孩子有心了。”威严的声音稍有放松，江皇后吩咐道：“五日后宫里会举办赏灯宴，到时候你就跟在柔儿身边，免得她又染上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美目里的狠辣隐去大半，此时江皇后的眼中尽是坚决。太子选妃在即，在这个节骨眼上柔儿一定不能再出纰漏。
***
赏灯宴，顾名思义是宫中举办欣赏宫灯的宴会。一般是在皇后娘娘心情大好之时，携后宫嫔妃赏宴。数百只造型独特，做工精细的宫灯纷纷布置在御花园与它周遭的几座宫殿内，灯内燃着明晰清亮的火麟油，将各处照的亮堂堂的，恍若白昼。
宴会由天一入黑开始，直至夜半时分才熄灯散会，有资格入宫赏灯的大多是朝臣世家府上的嫡女小姐，以及诸位大臣家中的少爷公子。有时，一些到了适婚年龄仍未纳妃的皇子、世子也会出现在灯会之上。
对那些世家小姐而言，凡事被皇子当场相中的佳人极有可能成为他们府里的正牌王妃或者侧妃，再不济的偶然邂逅一两位身家品貌皆是上乘的公子，也能成就一番美满姻缘。
一场灯会，在不知不觉中也就演变为群芳斗艳的局面。
名义上江皇后命她守着江妙柔，可转眼间江家小姐连同婢女如霜便不见踪影，如此一来倒省了顾倾语不少功夫。
举目四望，皆是些衣衫华丽，妆容精美的世家小姐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笑闲谈。偶尔有一两个胆子大的，还敢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同守在她们身边，对她们心存好感的青年才俊们说两句话，只不过话没说完雪颊上率先升起红晕，如同刚刚成熟的红苹果，娇俏可爱的让人恨不得咬一口。
瞧着她们巧笑倩兮，温婉和睦的模样，顾倾语唇角微扬露出清浅的弧度，心里看得清明。
纵使面上亲如姐妹，她们眼底深深隐藏的算计却恨不得将对方戳成筛子。在通往无上荣耀与权力的道路上，需踩着她们口中的“挚友姐妹”一步步往上爬。那些姿容美好、风姿绰约的富家小姐们，亦是明白她们之间要进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有的只是谁比谁的手段更加高明。
孟芝莲既为太后身边的红人，此时又是太子妃的人选之一，所以各家小姐望向她的眼神里除了羡慕外，更多的就是嫉妒，连带着与她的谈话也夹杂了刻薄的嘲讽。
孟小姐对他人的妒恨不以为意，只是觉出有一道温和的目光在看着她，循着视线回望过去，孟芝莲惊讶地瞪大双目。
与此同时——
一向自诩风流多情的睿王，自涉足灯会出现在人前起便被一双狠辣的眼眸盯住。
“王爷，”身材高瘦的侍卫避开旁人的注意，上前向华夜行了一礼：“江小姐请您到芙蓉台一叙。”
“江小姐？”玩味似的念着这三个字，华夜眸光深沉，明晰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拂亮精致的眉眼，使他绝美的五官更似有光彩流转，美得愈发惊心动魄，“哪个江小姐。”
尽管睿王的声音清雅低沉，此刻听来还有几分魅惑，负责传话的年轻侍卫却感到莫名的压力，额上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进脖颈，在春风煦暖的夜晚带来一阵彻骨生冷的寒意。